程荀却看了她一眼,只道:“大敌当前,难道就不吃饭了?”
说罢,她大步朝书房走,话音丢在身后。
“正月初一,往常怎么过,今日就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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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蔽日,过晌午,天色很快昏暗下来。狂风乱卷,城中空空荡荡,满是肃杀之意。
经过一上午的混乱,街上已看不见惶惶无措的百姓,只剩下兵甲列阵的将士各处驻守、巡视。
正是新春,家家门户紧闭,莫说爆竹声,连婴孩的啼哭都分毫不闻。朔风刮起满地飞雪,风中只隐隐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程荀坐在府中,静静等待着夜幕降临。
鞑靼昨夜已与紘城将士有过交锋,又被雪崩挡了去路,失了袭城的先机;可要若是为了等待时机迟迟不出兵,也不过是平白消耗己方,给了援兵机会。
故而程荀猜想,最迟今夜,鞑靼必然要出手。
屋内燃着香薰,程荀缓缓吐出一口气,松开手中被攥了许久的玉戒,轻轻放在桌上。暗淡的天光透过窗纸,落在青碧莹润的戒环上,程荀盯着那玉戒,沉默许久。
时间飞快溜走,暮色四合之际,屋中、廊下都点起灯。程荀披上大氅在府中绕了一圈,只见墙根转角都安放好了桐油与陶罐,亲卫们一身黑衣,隐藏在阴影中,无声把守着孟府的安危。
下人房里,崔夫人带来的仆从们也早早熄了灯,房门紧缩,俨然已睡去的样子。程荀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心中有些歉疚,驻足片刻,还是离开了。
入夜后,城中愈发寂静。盘旋紘城上空的鹰隼离去了,往来的脚步声停下了,就连风声都静止了。街上间或响起奔马声,马鞭破空的声响彻街巷,一颗心也仿佛跟着那匆忙的马蹄声远去了。
直到子夜时分,孟府侧门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砸门声。亲卫目露警惕,摸着腰间的长刀向门边靠近,却听门外有人高喊着:“程姑娘!王寺丞让我来送信!”
正门打开,王伯元的小厮直冲到闻声赶来的程荀面前,扶着膝盖,气喘吁吁道:“北门!北门外……”
程荀心一沉。
不待他说完,门外忽然传来马蹄声,李显从马背上跃下,大步跑到程荀面前。
“主子,鞑靼人已集结人马,陈兵北城门下。”
李显语速极快,程荀却打断道:“到底多少人?可是四千?”
“不止。”李显抿抿唇,“属下亲眼所见,至少六千余人。”
程荀心一紧。
“领兵者何人?”
“瓦蒙。他自称是当初老鞑靼王布日手下的忠信,要……”李显声音一顿,飞快抬起头看了程荀一眼,“要取下……将军头颅,替老鞑靼王复仇。”
“待属下赶回之时,北城门处仍在僵持。”
程荀双眸微眯,直截了当问道:“当真有此人?”
六子从前跟随晏决明讨伐过鞑靼,当即在旁答道:“布日身边确有一个叫瓦蒙的忠信,可布日死后,这人似乎投靠了布日的弟弟扎那。哈日查盖上位后,便再未听说过此人的踪迹,许是哈日查盖杀了,也许是逃走了,并无下文。”
“他虽自称瓦蒙,可无人知晓真假。”
程荀听后不由冷笑一声,低声骂了句:“孬货。”
哈日查盖既想做那鹬蚌相争后得利的渔人,又不愿承担被大齐秋后算账的风险,竟想出了这么一个蹩脚的借口。
瓦蒙?一个先后倒了两个靠山的“忠信”之徒,恐怕尸骨都被秃鹫啃完了。今日还能集结六千余人马大肆攻城,才当真是这雪原上的“神迹”!
而打着取下晏决明头颅、为布日报仇的旗号攻城,若紘城当真罹难,晏决明就算洗清了冤屈,恐怕也要在青史上留下千古罪人的名号了!
她强压心中怒火,看向在旁等待许久的王伯元小厮。
“王寺丞命小的前来通报的也是此事。”那小厮急忙回道。
“他人还在官衙吗?”
小厮却摇摇头,面上露出几分愤然与担忧:“陈县令在官衙里耍了好大的威风,非要逼迫官衙的大人们去北城门!自言什么本分、风骨,恐怕此时已压着一干人等往城北去了。”
程荀眉心一跳,在这个紧要关头,居然莫名感到几分意料之中的滑稽。
“当真是个蠢的,此时去城北,不是添乱是什么。”六子忍不住在旁嘀咕。
程荀按住额角,皱眉道:“不管了,李显,你现下再去……”
话音未落,城中忽然遥遥传来一道巨大的撞击声。那声响穿过半座城池,好似将满天的飞雪都震开一条口子,直直众人钻进耳中,他们不由得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