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立勇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转变成某种夹杂着动容、郑重和肃然的复杂神情。
他抬起双臂,深深行礼。
“属下,遵命。”
说罢,晏立勇利落转身,大步流星离开。
程荀望着他的背影,长舒一口气。
“主子,那我需要做什么?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晏立勇甫一迈过门槛,贺川便急忙问道。
程荀望着她隐隐有些盼望立功的焦急模样,短促地笑了下。
“你放心,交予你的,是更重要的事。”
她朝贺川眨眨眼睛。
第142章 谋与算(三更)
半月后。
天刚蒙蒙亮, 两架马车便从孟宅驶出,向紘城三里大街驶去。
三里大街地处紘城中轴,未起战事前,曾是紘城最为繁华的街道。
街道两边商铺林立, 城中最有名的酒家食肆就分布街道两侧, 就连从前西大街的“新丰”酒楼都要退避三舍。
每逢旬日集市, 大街两侧的地上直接铺满摊子, 推车的卖货郎着红踩绿,头上插着绢花,沿街叫卖, 好不热闹。
若是往年到了此时, 街上只怕更热闹。年关将至, 百姓辛劳一年,无论有钱没钱,多半都要领着家中垂髫小儿出来置办年货。
街上熙熙攘攘,稚童们被风沙吹得皲裂的小脸红彤彤的, 彼此追逐打闹着, 满街都是笑声。
商铺们也都张灯结彩,掌柜阔气点儿的,用南边寄送来的当年新缎, 红的、绿的,颜色鲜亮得很!
若是掌柜自觉当年生意不好,便从箱子底下翻出往年的缎子, 充充门面。看起来算不得气派, 可年节之际, 谁又愿意灰头土脸、默默无言地过呢?
只可惜,短短半年不到, 一切都变了。
时值腊月底,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可今日马车所走过的街道,无一不门庭冷落、鲜少人烟。
程荀支开车窗,趴在窗沿上往外看。
马车从颠簸的泥沙路走到平坦的石砖路,从小巷走到大街,路两旁已没有几家铺子开门了。
一把表面都磨花了的大铜锁挂在上头,孤零零的,与木门上贴了一年、已然褪色破洞,在风中招摇的对联作伴。
横批贴在门框上,“太平安康”四个字,深深刺进程荀眼里。
一户紧闭,两户紧闭,三户紧闭……
街景不断后退,程荀默不作声地在心底数着,说不清心里的感受。
或许她应该往好处想,百姓们并非闭门不出,只是离开了此地。
离开此地,难道不就是去往更安全、更太平的地方避难了么?
只要战事终结,紘城终究还是会热闹起来的。
只要战事终结就好了。
她趴在窗前,碎发不断拂到脸上,眼睛被朔风吹得又干又疼。
“阿嚏!”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微弱得让人几乎听不见的喷嚏,程荀却如梦初醒,赶忙将窗户放下,坐进马车中。
程荀看着妱儿微红的鼻尖,挪到她身边,伸手替她系紧斗篷。
她低头打着绳结,嘴里又是无奈又是歉疚地嘟囔着:
“妱儿,我就知道你诳我……身子骨都没好全,干嘛非要跟来呢?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等会儿风一吹,这下好了,几天的苦药汁子,白喝!”
妱儿睁着那双无辜的眼睛,只一个劲儿看着程荀。
贺川在旁边笑着帮腔:“主子,妱儿姑娘也是不愿错过施粥。”
程荀系好绳结,一边抬头,一边没好气地说道:
“又不是只有这一天,将来想施几天,这铺子就摆几天,何必上赶着逞强……好啦!我知道了,别这么看着我了,答应你就是。”
妱儿捂住嘴,侧过脸偷笑去了。
贺川坐在旁边,目睹了全程,也忍不住笑了。
程荀主子在亲卫面前运筹帷幄、雷厉风行,每每都表现得超出她年岁的成熟与理智。
可在妱儿姑娘面前,反倒能终于露出些许天真稚气。
说来也奇怪,明明这两人分开时,一个说不了话,一个不喜欢说话。可为何只要两人聚在一起,就让人觉得吵吵嚷嚷,热闹得很呢?
贺川的眼神渐渐放空,忽然就想到他们还躲藏在金佛寺时,随杜家书信一起,遥遥千里、风雪兼程赶来的妱儿。
人这一生,还能有几段这样的情谊呢?
贺川想,在她从未见识过的、属于程荀的过去里,她与妱儿,一定度过了许多刻骨铭心的时刻吧。
膝盖忽然被人拍了拍,贺川猛然回神,只听程荀问道:“马娘子家的妞儿,你可派人去接了?”
贺川为自己方才妄自猜测主子私事的念头有些羞惭,轻咳一声,正色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