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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到最后一字,程荀沉默良久,退开几步。
屋内一片寂静,贺川与晏立勇站在她身后,俱是无言。
许久后,程荀才开口道:“继续找。”
贺川和晏立勇一愣,忙问:“主子,还要找什么?”
程荀环视着屋子:“如若没有意外,罗季平的尸骨,必然还在此。”
二人一听,头皮瞬间发麻。
据墙上字迹所看,写到最后,罗季平已然疯疯癫癫、了无生气。而他又断了一条腿,行走困难,强行离开恐怕不易。
若当初歹人已发现他、将他杀死,这满墙血书绝不可能留到今日,更不可能时值今日仍蹲守在罗季平家中、刺伤前去调查的晏决明。
话不多说,二人迅速行动起来。将满地狼藉归拢在一旁,他们仔细摸索过每一处地方,试图找寻到其中异样。
不多时,程荀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叫。
她几步上前,却见贺川站在墙角,手里怀抱一块刚卸下的木板,上头还留有一个断裂的锁扣。而她眼前的地板下,居然有一个长宽约两尺的空间。
而那空间中,藏着一具蜷缩的白骨。
身旁抽气声不断,程荀闭了闭眼睛,道:“去将辩空找来。”
贺川连忙将木板丢下,几步冲下楼梯。刚打开藏书阁大门,就见辩空手持灯笼,定定站在门前,肩上已落了一层雪。
贺川连忙将他拉上楼。走进顶层,饶是辩空心有准备,也露出了几分惊骇。
程荀并未解释,只退到一旁,让辩空看清屋中情况。
辩空身子微颤,走进屋中,仰头望着那满墙密密麻麻的文字。
良久,辩空走到那具白骨前,手持佛珠、静心打坐。
他口中念着程荀不甚明白的梵语,字字句句平静和缓,仿若流水,为那死去二十年的亡魂,超度至彼岸。
程荀站在窗前,眺望着外头光景,目光晦涩。
她想,彼时的罗季平,望着窗外熊熊大火,心中在想什么呢?
她的余光瞥见那具白骨,想到自己曾与这白骨一室共处数月,心中没有多少害怕或恐慌,反而涌起一种细密的酸涩。
她几乎能够想象,罗季平刻完这些文字,又踉踉跄跄缩进那个狭小的暗室,从中将木板牢牢锁住的模样。
罗季平一生的悲剧,始于被母亲的尸身与木板盖住的枯井,也终于被自己亲手锁上的一方暗室。
可他的悲剧,又因何而起呢?
程荀心中隐隐有个答案。
可她总觉得,这个答案太过具体、指向太过明确,又怎能概括无数卷入这场阴谋、无辜丧生的人呢?
她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声。
可即便如此,她也相信,总有人需要为此承担责任。
生者以胜利之姿,在光下苟且;死者却藏匿暗处,二十年得不到公义。
这世道,不该这么写。
直至窗外透出光亮,辩空终于颤颤巍巍站起身。
“程施主,你之后如何打算?”辩空问。
一夜未眠,程荀面色有些憔悴,声音也嘶哑低沉。可天光的映照下,那双眼睛却清澈凛冽,煜煜生辉。
“若大师不介意,还请允我拆了这座楼。”
辩空不由得愣住。
程荀环顾满墙刻字,最后望向脚下这具白骨。
一切已深藏于此,二十年之久。
窗外云开雾散,明亮的日光钻过木窗缝隙,争先恐后地跃进昏暗的室内。
她说:“我会将这一切带到光下的。”
辩空望着她,竟有片刻的恍神。半晌,他微笑道:“我自无不可,程施主还请自便。”
程荀点头致谢,看向贺川与晏立勇。
“将这些。”她抬手指了一圈,又看向那白骨,“还有这个,一片不剩,全部带走。”
二人一惊,随即应下。事不宜迟,二人匆匆行动起来,寻找工具、安排人手,今日便开工。
程荀搀扶辩空走下藏书阁。木梯吱呀响动,昭示其漫长的岁月。
辩空忽然道:“原来‘乌三’的‘密藏’,就是这些。”
程荀静静听着。
“程施主,依你所见,这一切为何能留存至今日?送信之人若想披露真相,又何必偏要借你我之手、委婉含蓄至此呢?”
程荀微微笑了下,答道:“依晚辈拙见,背后那人,恐怕未必有多希望真相大白。”
辩空一怔。
二人走出大门,程荀停下脚步,回望一眼在此哀怆地伫立了数年的藏书阁。
“那人作何想,真的重要么?只要证据在我们手中,就足够了。”她低声道。
不多时,亲卫们手持工具赶来。晏立勇一声令下,众人鱼贯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