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不知这“神兵”来自何方、又要去向何处,只知道自己这条命是靠这群冲锋陷阵的将士们捡回来的。
他们便将其称为“程家兵”。
程荀听完,久久无言。
说到这个份上,真相如何,早已昭然若揭。
程荀没想到,明明连她都熟悉了“晏决明”这个名字,他却并未忘记“程六出”。
沉默良久,她捏捏眉心,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只反问道:“可还有别的消息?西路的瓦剌大军最近可有什么异动?”
亲卫想了想,摇摇头,面露惭色:“暂且还未得到消息。”
程荀支着下巴,沉吟道:“北面和东面最近如何?”
一旁的晏立勇开口道:“属下昨日得到消息,瓦剌东面、北面两军仍再与齐军对峙。不过,许是因为朝廷临阵抽调人手捉拿……追捕将军,加之范脩决策错误,大齐丢了陕西都司附近两个堡。”
程荀一惊,诧异道:“那岂不是快直指凉州了?”
晏立勇面色严峻,沉重地点点头。
“阿拉塔来势汹汹啊……”程荀不禁喃喃道。
瓦剌东面、北面两路大军联手围堵,秃鹫一般,将齐军的防守线活活撕咬开一个口子,陕西都司已是案上鱼肉。阿拉塔野心熊熊,剑指凉州。
这是自扁都隘口一役后,两军第一次如此大规模的对战,此前几乎静止的状态终于终结。
阿拉塔似乎调整了兵力,不再选择三面作战,而是选择地势占优的东、北两路大军,集中力量攻破大齐防线。
而这样一来,至今没有任何声息的西路大军,更显蹊跷。
程荀靠在椅背上,眉心微蹙,目光渐渐虚焦,拇指不停转动着食指上那枚大了一圈的玉戒。
晏立勇的目光落到案上,猝然看见了她正在转动的那枚玉戒,瞳孔不由得震颤了两下。
“难道……”
程荀一面思考着,嘴上念念有词。晏立勇当即垂眸敛容,收回了视线。
程荀看着桌上的羊皮舆图,手指轻点崎岖起伏的昆仑山脉,低声说道。
“或许,西路大军已然被阿拉塔放弃了。”
晏立勇回过神,不由猜测:“难道是将军他们……”
程荀摇摇头:“三百人对上近万人马,要说攻破了瓦剌大军必然不可能……恐怕是借力打力,给本就隔阂重重的西路大军来一计推波助澜、火上浇油。”
说着,程荀眼睛一亮:“他在昆仑动作不小,亲卫都能打探到的消息,恐怕朝廷或多或少也知道了。”
晏立勇恍然大悟。
难怪誉王如此莽进,偏要在此时从前线调兵遣将,全然不顾边关将士与百姓的死活,一心要将晏决明与太子彻底按死。
这位昔日的侯府世子、后来的边关大将,不仅没死于瓦剌的伏击、敌党的追杀,反而在西路掀起了风浪。
誉王此时,心中该作何想呢?
而程荀心中却渐渐升起些许雀跃。
她想,或许,他很快就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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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雪渐漫山,一场又一场冻雨过后,深冬悄然降临。
这日,程荀早起用饭时,妱儿忽然拍拍她的肩,告诉她到冬至了。
都说山中无岁月,可程荀躲在金佛寺内,好像也丢了对时节的概念了。
她愣了愣,随即笑了下,对妱儿说:“若是在江南,此时合该吃花糕、喝分冬酒。”
说起故里,程荀脸上久违地露出些松快的神情。回忆起在溧安的种种,她好像打开了话匣子,忍不住滔滔不绝念起往事。
妱儿与她同乡,两人虽从未在溧安见过面,可那些往日都熟稔的乡音民俗却亲切。她微微笑着,静静听她讲古。
而贺川若有所思,悄悄走出门去。
过了一会儿,她顶着满身飞雪走了进来,怀里小心护着一幅卷轴。
程荀走上前正要问,却见贺川将卷轴放到桌上,小心翼翼揭开上头包裹的绸布与细绳。卷轴缓缓打开,藏匿其中的,居然是副九九消寒图。
程荀站在一旁,目光瞬间凝住了。
只见画纸之上,浓淡相宜的墨勾出一枝凌寒傲放的梅,花枝遒劲、骨朵灵动。满枝的花瓣不着一色,好似殷切盼着谁拿起朱红装点色彩。
画纸角落盖了个小小的印章,上头纂刻着“四台逢雪”四个字,是他平日闲来作书画时用的私印。
“这是将军临走时交给我的,让我务必在冬至时给您。”贺川道。
“啊。”
程荀眨眨眼,嘴上短促地应了一声,目光却始终停留在画上。
贺川觑着她的脸色,悄悄退出了里间。妱儿轻手轻脚地从书房拿来笔墨,推到她面前。她努努嘴,眼里有几分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