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川看了眼车窗外,道:“朝廷的人来了,人多,只能避让一下。”
程荀一听,困意立马消失无踪。她掀开车帘,探出身子,却见面前不算宽敞的路上,长长的队伍排成长龙,几辆华贵的马车缓缓穿行。士兵身着甲胄,在道路两边摆起依仗。
程荀不禁咋舌:“排场这么大?”
贺川在旁解释:“这些马车中,还有朝廷对鞑靼的赏赐。”
程荀恍然,既是天家威严,那便是再夸张些,也不为过。
顺着队伍往前看,却见领头带路的是身披银甲、头戴兜鍪的两位将军,坐在高头大马上,英姿勃发。
其中一人似有所感,转头向程荀的方向望了一眼,竟是晏决明。
隔着人群,她笑着挥挥手,晏决明微一颔首,兜鍪上的红缨随风而动。
晏决明身旁的人突然也侧过脸,看向程荀。
那人看起来与晏决明差不多年岁,样貌堂堂,身形姿态却不似武将的挺拔,不知为何,竟还有些颓丧。他目光漠然,在程荀脸上稍一停留,转瞬就划走了。
程荀放下手,心中有些疑惑。
还未等她开口问,队伍中似乎又投来了一道视线。
程荀顺着望去,却见车队中间的文官之中,有人朝她隐秘地招了招手。
她忍不住瞪大眼睛。
“王……伯元?”
第95章 绫纱裙
隔着熙攘的人群, 程荀努力辨认那个身着官服、看起来终于有了几分成熟稳重样貌的王伯元。
庄重严肃的队伍里,王伯元的小动作扎眼极了。很快,他身旁一位中年官员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王伯元立马垂眸敛目, 故作无事。
程荀哑然失笑, 再望向队伍前面, 晏决明的背影已然消失在拐角。她收起视线, 坐回车内,心头却有几分失落。
……好几天未见到他,原来他去忙这事儿了吗?
她无意识地拨弄着腰间玉坠的络子, 贺川的视线斜落在她手上, 思绪一转, 说道:“姑娘可知,这些朝中使臣今日要去哪里?”
程荀思索道:“城东是不是辟出了一片府衙,专门做此次的和谈的官署么?”
贺川点点头,委婉道:“那想来等主子安顿好了诸位朝中使臣, 今日也就没什么事了。”
程荀听出她的言下之意, 脸唰的一下红了。
她忙侧过脸,轻咳一声,欲盖弥彰道:“他忙他的, 我自己还不得空呢。”
贺川摸摸鼻子,不再说话了。
回到家,程荀吩咐两句就躲进了房间里。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阵, 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醒来时, 只听外头传来一阵轻巧的敲门声。程荀坐在昏暗的床帐内, 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却听贺川在门外道:“姑娘, 主子邀您去新丰酒楼一聚。”
新丰酒楼就在城东,离官署不过一条街的距离。
程荀反应了一下,随即应道:“现在什么时辰?”
“快酉时了。”
晚了点,但也不碍事。
程荀揉揉额角,起身下床。
白日穿的衣服还放在床脚。她刚拿起里衬,手一顿,又放下了。
她走到衣橱边,弯腰打开柜门。屋中光线暗淡,昏黄的暮色透过窗纸洒进来,程荀微侧着身,借着一缕霞光翻找衣物。
这件太素净了,这件太花哨了,这件倒是合适,可是未免太单薄了……
好不容易选好衣裙,她又匆匆走到梳妆台前,从妆奁深处翻出基本没用过几次的石黛与胭脂,点亮烛火,对着铜镜细细描画。
程荀虽不常梳妆,可毕竟在帮别人梳妆过多年,如今画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
等一切妆点完毕,她看着铜镜中朱唇粉面、明眸皓齿的少女,不知为何,心头好似被人泼了盆凉水,倏地爬起几分羞意。
身上的衣裙是她在平阳时,合作已久的江南布商送来的新样式。
这裙子看似寻常,可内里却不乏巧思。裙褶内缝了细密的绫纱,莲步轻移、衣袂飘动,行走间好似暗色的星河随波流动,在月色烛火下更是飘逸若仙,有种并不张扬的美。
她刚收到这条裙子时,说不喜爱是假的。可不知为何,她本能地有些抵触这样外显的美。
孩提时,她也爱俏,只是她与程六出生存都算困难,又哪敢肖想漂亮衣裳?春日里,在竹筒里放上一簇野花,搁在窗前,已是她离美最近的时刻。
再后来,她进了胡府,穿上了那身千篇一律的丫鬟衣裳。身为丫鬟,尤其伺候的是一个爱美善妒、蛮横霸道的小姐时,合群、安分、不出挑,是她的生存守则。
更何况,那些年里,她不允许自己思考除了复仇以外的任何事;更将偶尔年少时偶尔的骚动与向往,看做对过去的遗忘与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