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当真是你想要的吗?”
他自嘲道:“特别傻,是吧?明明等这一天等了这么久,却还要在此刻将你往外推。”
停顿片刻,他薄唇紧抿,艰难地开口。
“可是阿荀,我不想你后悔,更不想你为了今日的冲动,而付出数十年煎熬的代价。”
他望着程荀青春靓丽的面孔,却想起了他的生母、他的继母,想起了无数在后宅中日渐枯萎、光亮不再的容颜。
她们没得选、不敢选、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够选,在尚且懵懂的年纪就嫁做人妇,从此只能将理想束之高阁,纵身跃入钱财家产、妻妾爱宠的漩涡之中。
阿荀不该过那样的日子。
后宅藏着吃人的鬼,他不想她无知无觉地踏入其中。
他垂眸敛目,喃喃地重复那句话。
“我只想你得偿所愿。”
程荀听着他的话,嘴唇翕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晏决明觉得她今日所言,皆是因为冲动。
冲动吗?或许是的。
经历过生死一线的无力与绝望,她迫切地想要从动荡的生命中,抓住什么永恒不变的东西。在某个瞬间,她想要牢牢抓住他,就像抓住了那根救命稻草。
可是他的一番话,又让她清醒过来。
日子从不是用片刻的幻想而构造的海市蜃楼,而是现实的一砖一瓦所搭建的楼阁屋舍。那一砖一瓦,是前行的方向,是未来的选择,是能为彼此做出几分退让。
——她原本是该这么想的。
可是此刻,她望着他强忍不舍的模样,心跳却一点一点加快了。
她想,世上怎么会有晏决明这样的人?
他从不曾将她看做自己的所有物,他的爱,始终尊重、始终等待、始终陪伴,绝无枉顾她意愿的占有和强迫。
哪怕在她头脑发热、一切形势完全有利于他的情况下,也要提醒她:你不属于任何人,去做你自己。
她突然意识到,她此生,再也遇不到第二个晏决明了。
狭窄的床榻上,他们之间不过尺寸的距离,他身上那股清苦的气息又落到她鼻尖,她忍不住嗅了嗅。
为什么从前不曾觉得这清苦的熏香,如此好闻呢?
她心里痒痒的。
晏决明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终于忍不住抬起眼,略带犹豫与担忧地看向她。
程荀心跳猛地漏了几拍。
他湿润的眼睛令她想起儿时在四台山下遇到的幼犬。喂过几次后,就全心全意地赖在程荀脚边,任由她如何揉搓肚皮,都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晏决明见她良久无言,以为是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忽然有些心急。心神一转,他转头提起今日之事。
“阿荀,你可知今日那人是谁?”
程荀发散的思绪被他拉回,不由一愣:“他叫……岱钦,是么?”
晏决明点点头:“瓦剌部落众多,其中最为强盛、对大齐威胁最大的,是哈达部落。哈达的首领是伊仁台,现已年迈。岱钦是伊仁台的长孙,是他已故长子唯一留下的儿子。”
她被晏决明的话吸引住,一边回忆一边问道:“他说阿拉塔即将起兵,阿拉塔又是谁?”
晏决明暗中松了口气,道:“阿拉塔是伊仁台的第三个儿子,也是如今哈达部落实际的掌权人。”
“岱钦为何要拉拢你?他与阿拉塔不对付么?”程荀问道。
晏决明没急着回答,在她身后垫了个软枕,又拿起被子盖住她单薄的肩颈,才继续道:
“我手中的消息是,伊仁台从前最宠爱、也最看好的继承人是他的长子,可惜长子英年早逝,只留下了一个岱钦。岱钦的生母是个汉人,故而就算伊仁台偏重他,他在部落中也没多少声量。”
“年初,伊仁台病重,阿拉塔顺势夺取了哈达部落的王位,又对岱钦多加打压。岱钦无奈下,只能出走到妻族克木齐部落。今日,我正是看出了克木齐和哈达的图腾,才猜到了他的身份。”
程荀立刻追问:“所以,岱钦不甘心居于下,想要与他的叔叔争权?可他怎能如此大胆,直接找上你?勾结朝中大将,这可不是小事。”
晏决明回忆岱钦的话,心中隐隐浮起一个猜想,却并未开口,只转头道:“大夫说你要好好休息,莫要多思多虑。”
他掖掖她的被角,温声道:“我提起这个,是想说,无论岱钦说得是真是假,西北恐怕暂时安定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