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她,如今日一般,内里碎成一片,只能借着他的双臂支撑起自己。
今日是为何?是因为他来得太晚了,那克木齐的歹人差点夺去她的生命么?
他思绪恍惚地环住她的后背,原本波涛汹涌的潮水却逐渐褪去,理智的堤岸勉勉强强立在其中。
他想,或许正因经历了生死之间的大起大落,她才会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什么,确认死亡已经远去,自己脉搏尚存、心跳犹在。
此刻,是她心防最为脆弱的时候。
他轻轻拍着她的脊背,眼底却荡起片片暗潮,黑色的情绪好似粘稠的淤泥,糊在他的心窍上。
晏决明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卑劣的念头。
或许,只要他抓住此刻的时机,在她还未能清醒理智地想起旁的顾虑前、在这个她最需要旁人的怀抱与肯定的瞬间,哄着她答应与自己厮守,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这念头令他心口发热,他情不自禁地幻想着从此与她相守的画面。
他们会住进一个安宁祥和的宅院,他晨起忙碌公务,她也忙出忙进见自己手下的掌柜、账房;等到午时,他们会在洒满阳光的葡萄藤下用饭,脚边蹲着一只嘴馋的猫儿,巴巴趴在他们膝盖上乞食。
午后,他会怀抱着她在窗前的美人榻上小憩。温软的身子如此刻一般,小小的、轻轻的,全然依赖地窝在他怀里。一觉睡到傍晚,她在屋中与那只肥猫戏耍,他会站在书案前,一笔一画勾勒下这幅画卷。
待到月上中天,溶溶月色照进纱窗,静谧安恬的夜里,他与她躲在床帐之中,说不尽的温言软语、道不完的西窗夜话,然后一如他无数个的梦中那般,耳鬓厮磨、缱绻缠绵……
他怀抱着她,沉浸在理想的幻梦之中。
直到程荀突然开口。
“你是这世上,我最挂念、最信任的人。”
晏决明从未听过她如此直白的心声,不由得讶然低头。
程荀从他怀中抽身,直起身,半仰起头。
她眼皮浮肿、满脸泪痕,狼狈地像个摔进水坑的孩子。可她含泪望着他,月光下,双瞳中水光浮动,宛若月下的海面。
“晏决明,我们永远都不要变,好不好?”
她强忍交出真心的羞耻与退缩,努力鼓起勇气,希冀地看向晏决明。
刹那间,他那些遐思和欲念,像被风戳破的美丽泡影,瞬间消失无踪。
程荀全无防备的信任和姿态,明镜一般照出了他的卑劣,他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晏决明下意识捧起了她的脸,沉默地凝望着她的双眼。
此刻的她憔悴、柔弱,像是无法独自存活的菟丝花,需要攀附在高大的乔木上,才能勉强绽放。
可他知道不是的。
他认识的程荀,在那副看似易碎的躯壳下,藏着一颗不怕输、不信命、不惧风雨的心。
她的未来、她想要选择的生活,应该由清醒理智的自我来决定。而不是出于某个人别有用心的诱哄与引导,稀里糊涂地交出一生。
哪怕是他,也不可以。
他不能、也不应该在今夜承诺她什么、或是哄骗她承诺什么。
或许此时她只是需要一弯臂膀,接住摇摇欲坠的她。可等明日日头高照,她要如何面对自己今夜冲动许下的诺言?她会后悔吗?她会退缩吗?
那双澄澈的眼还在等待他的回答,像是遥远少年时代的梦,纯白、柔情、毫不设防。
晏决明低下头,轻轻贴过去。宁静的夜里,他们额头相抵,体温相触。
他低声呢喃着,像是情人的絮语。
“别怕,阿荀,我不会变的。”
“我永远会在这里等你,只要你回头,就能看见我。”
他们隔得那样近,呼吸交缠,程荀只觉自己像是大醉一场,酩酊中晕晕乎乎走在夏夜熏风里。
“阿荀,我的答案从没变过。只是,今夜,你不要急着告诉我你的答案,好么?”
程荀不解其意,不知所措地挣开了他的双手,眼神怔忡。
“为什么?”她没有思考,脱口而出。
她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是,这不是你最想要的吗?
晏决明抬手拭去她脸上未尽的泪,眼里写满她看不懂的复杂与疼惜。
“阿荀,这不是一件小事。答应我、成为我的妻子、与我相处一生,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你都想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