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他还特地降下恩惠,修建一片专供死去将士们的墓园,以纪念那些殉国英魂们。
园中安放了一块巨石,上头是一篇用词骈美、恢弘大气的祭文,由当今圣上亲自所书,找了朝廷工匠刻于其上。
也是因着这个缘故,大部分将士家中都选择将人下葬到墓园中。
墓园在城外不远处,有专人把守——倒不是为了守住将士们的坟墓,只是为了那块写满皇帝墨宝的石头罢了。
距离不算远,程荀不愿坐马车来回折腾,干脆回屋换上骑装,与晏决明一同纵马离去。
穿过城门,两匹骏马终于得以放开性子奔驰。马蹄扬起尘土,朦胧地烟尘中,二人远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大漠之中。
这是晏决明第一次见程荀纵马疾驰。他说不清心中的感受,只觉得,眼睛完全无法从她飞扬的发丝、起伏的上身、和利落干脆甩动马鞭的模样上移开。
她握紧缰绳,就像握紧了自己的命运。
看着她自由畅快的模样,他突然无比感谢二人分离的那四年。
只要她变得更好,一千多个日夜的分别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半个时辰不到,二人在墓园前下马。将马儿系在墓园外的树桩上,拎起祭品与纸钱,二人走进墓园。
墓园里一派冷清,守园人不知去哪儿了,偌大的园子里只能看见一排排林立的、雷同的石碑。若不是上头的名字,这些石碑并看不出什么不同。而唯一醒目而特殊的,是最中间的高台上,小心安放着的皇帝的祭文。
墓园中石碑太多,一眼几乎望不到头,程荀与晏决明便决定分头寻找孟其真之墓。
程荀顺着石碑上头的名字,一个个寻找。石碑虽多,可找起来却不大费力。
原因很简单,除了少数写了名字与官职的石碑,大部分石碑,都是一片空白。
这些死在城门上下的将士,既无出生年月、也无姓名籍贯,当真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他们或许姓李,或许姓王;或许来自湖广,或许来自四川;或许是还未及冠的少年,也或许是家有妻儿的中年。
可就是这些无名者,用自己的血肉身躯,挡住了瓦剌人残暴锋利的刀马,挡住了瓦剌人南下劫掠的步伐。
这一刻,站在墓园中间,程荀心中原本那几分讽刺与荒谬,突然消失了。
她将视线投向那尊被擦得瓦亮的巨石。
至少,他们得到了一方安宁入睡的棺椁。
至少,他们拥有同一个名字,紘城将士。
无论初衷如何,这墓园只要在此屹立一天,就总会有人知道,曾经有这样一群人,为与他们毫不相关、却又息息相关的人们,抛头颅、洒热血,真真切切付出过生命。
哽在程荀心头的一股郁气,慢慢消散了。
她打起精神,继续寻找孟其真的石碑,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了晏决明略带惊讶的声音。
“沈大哥?你怎么会在这?”
第90章 张善道
“沈大哥?”
程荀循声望去, 却见墓园西边一角,晏决明身前站着一个背影挺拔魁梧的男人。
她心神一动,提脚往那边走。
“晏将军,别来无恙。”
男人声音低沉稳重, 说着便要向晏决明俯身行礼, 晏决明忙扶住他的双臂。
“沈大哥, 千万莫要拘礼。”他难得露出几分无奈的神色, “若不是当初您倾囊相助,少亭只怕现在还是个愣头青呢。”
男人摇摇头,一再坚持:“礼不可废。”
说话的功夫, 程荀已走上前, 打断了他们的话:“这位是……?”
男人转身看向程荀, 只见他神态严肃、剑眉英挺,侧脸上一道浅褐色的刀疤,周身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度。
看见他的模样,程荀却忍不住愣了一下。
除去截然不同的气度, 他与沈烁, 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阿荀,这位是当今紘城守备,沈焕沈大人。”晏决明在旁介绍, “沈大哥,这是我的表妹,程荀。”
沈焕似乎早有预料, 闻言对程荀深深一作揖:“程老板, 舍弟蒙您照顾, 这几年给您添麻烦了。”
程荀一惊,万万没想到沈焕居然将姿态放得如此低。
“沈大人太客气了。”她忙道, “不过,沈烁与您说过我?”
沈焕点点头,神态依旧严肃,语气却温和了些:“六郎与我年岁相差甚远,自小就是个跳脱的性子。当初他不顾家中反对,一心要出门行商,我还对他说了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