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荀扯起嘴角笑笑,直接问道:“陈大人,不知我今日能否带走我商队的伙计?”
“这是自然。”陈毅禾望了晏决明一眼,继续道,“只是不知程小姐能否再与我们说说前夜发生之事?多些线索,早日将歹人捉拿归案,于程小姐也是好事。”
程荀点点头,没有异议。
几人走进厅堂,听程荀说了那夜在驿站所见。讲到她与沈烁分道逃跑时,晏决明突然接过话茬,轻描淡写道:
“好在表妹没跑多远,就遇到我手下的将士。只可惜那歹人当即毙命,嘴里撬不出别的线索了。”
陈毅禾一愣,连忙道:“线索倒是其次,程小姐没事就好。”
二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众人便起身向摆放了尸体的大堂去。
程荀跟在晏决明身后,看着他的背影,颇不是滋味。
她明白,晏决明是出于她清誉与名声的考虑,才出言掩盖了那夜的真相。流言猛于虎,外人面前,许多事不必说得那么清晰。
可是。
可是,若她是个男子,撞破将瓦剌人潜伏暗杀朝廷官员的阴谋,孤身一人引走歹人,又在危难之际设计反杀——这样的举动,不说得到朝廷嘉赏,至少在坊间也称得上是英杰、壮士了。
同样的行为,只因她是女子,就要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甚至担上贞洁与名声被毁的风险,何其讽刺。
本该属于她的勋章,变成了刺向她的利刃。
她一言不发地跟在后头,转角时,晏决明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
这对视来得猝不及防,程荀眼中情绪翻涌,纷乱的心绪来不及掩饰,都被晏决明一一捕捉。
而他容色深沉,长睫下,碎星一般的双眸欲言又止,好似在说,我都明白。
她迅速垂下眼眸,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在两人擦肩的瞬间,晏决明突然伸出手,隔着宽袖,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
错身的刹那,那只手便松开了。
陈毅禾还在前头带路,对身后的事全然不知。一切发生得如此快速而隐秘,恍惚间,程荀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可她知道不是。
县衙狭窄的玄廊上,他们并肩走着。晏决明的手时不时碰到她的衣袖,那若即若离的触碰好似滴入湖畔的初雨,疏疏落落地,打出一圈圈涟漪。
她方才还翻腾澎湃的心海,忽而宁静下来。
穿过短短一截玄廊,大堂就在面前。空地上整齐放着四张草席,尸体用白布盖着。初秋,大漠已有了寒意,故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气味。
陈毅禾公事公办道:“程小姐,就是这些了。您要是不方便的话,暂时再放几天也并无不可。”
程荀并未回应,只是走上前,揭开白布,蹲在尸体旁,细细查看他们最后的形容。
陈毅禾眉间一跳,心头诧异,下意识看向晏决明,却见他神色平静,只是静默地注视着程荀,并没有多的情绪。
被晏决明这表妹惊了一次又一次,他终于按捺不住,低声道:“晏将军,您看,这……这不大合适吧……”
闻言,晏决明侧过脸:“陈大人,不知家妹,哪里做得不合适呢?”
他声音有多温和低缓,目光就有多冰冷凛然。
陈毅禾的话卡在嗓子眼,再也不敢说出口。
半晌,程荀才站起身,对晏决明说:“我今日就带他们回去。”
“好,你放心。”
晏决明低声吩咐一旁的李显,他匆匆走出去,过了一会儿,带来几个兵士。兵士抬起地上的尸体,无声而迅速离开。
程荀没了在这继续听人寒暄的耐心,晏决明适时向陈毅禾道别。
一路无话。等马车再度停下,已经到了晏决明为她安排好的宅子中。
两进的宅子,不算大,却也足够程荀一人住。前院除了厅堂和书房,还辟出一块空地。
程荀疑惑地望去,晏决明解释道:“专门辟出来给你另寻他用的。”
程荀微微一愣,随即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她抿抿唇,不得不承认,晏决明比她还理解自己。
“那就,在这搭个简单的灵堂吧。”
“好。”
她此番来紘城,一是为互市,二则是为生母迁坟。如今横生枝节,筹谋互市之事能交给沈烁去办,可迁坟一事却只能她亲力亲为。
商队弟兄跟她出来出了事,她总得亲自将他们带回去,处理后事、安抚亲眷。只是数数后头的事,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的。既如此,不如在此处设个灵堂,她上几注香,也算是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