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荀点点头,带着冯平下楼了。
待上了车,程荀便将方才之事抛在脑后,掀起车帘,问外头驾车的冯平:“平叔,妱儿真有事寻我吗?”
冯平浑厚的声音带了几分笑意。
“妱儿姑娘倒是无事。不过主子,来时我看见家里抬了大箱的行李进来,想必是世子爷又送东西来了。”
程荀一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默默坐回车厢里,心中似有小猫轻轻挠了一下,有些疼、又有些说不出的痒。
她在外游历两年,晏决明也在西北待了整整两年了。
起初她只从冯平口中得知晏决明去往西北的消息,可去西北何地、在谁麾下、职位如何、可在前线,她一无所知。
怀着惴惴难安、还有几分气恼的心境,翻年后,她才收到他千里迢迢寄来的信。
她迫不及待打开信件,却见那信上笔走龙蛇,只匆匆写了自己如今正在延绥,不日便要随大军拔营北上,与众多将士一同抵御频频进犯的鞑靼人。
短短几行字便写完了自己的处境,后头两页纸都是叮嘱程荀在外要保重自己,万事莫要逞强。就连露宿野外如何避雨、如何识别有毒野果子、如何寻找干净水源,他都洋洋洒洒写了半页纸。
程荀一头雾水地读完,翻来覆去找可有自己漏读的纸张,没找到;又抖了抖信封,还是没有。
最后,她终于确认,没错,看起来如此匆忙的一封信,他真的只轻描淡写了几句自己的情况,剩下的全是对她的唠叨和嘱托。
程荀捏着那几页纸,怒极反笑,一时只觉得,若是晏决明现在在她面前,她一定要狠狠打上他两拳!
她坐在那儿,兀自生了半天气,最后又忍不住将信从头到尾读一遍。
读到最后,她看见他只写了一句:千万千万,珍重自己。
满心的怒火突然消失了。她摸着那几个力透纸背的字,心口酸胀。
她能遇上什么危险?最多不过是匪盗拦路、黑店宰客罢了。可晏决明,却是要用肉身扛住鞑靼人的金戈铁马啊。
“千万千万,珍重自己。”
这句话,明明是该她写给他的。
接下来的几个月,她去信问过义母,也没能得到任何消息。
晏决明从军这一出,虽令人始料不及,可想到晏家起初便是军功立身,他心有抱负、想要重振家族基业,也并非难以理解之事。
只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并未依靠祖辈荫庇拿个现成的军衔,而是趁夜悄悄离京,独自一人跑去西北投军去了!
崔夫人在信里提到此事,用词毫不留情面,狠狠痛批了一番晏决明行事鲁莽、不顾长辈。
可程荀看得出来,崔夫人心中多的是骄傲和感叹。
她在信里说,“决明之胆魄、之决心,甚肖其外祖。”
再次收到晏决明消息,是那年的夏天。po文海 棠废文每,日更新Q裙四贰耳2物酒以寺七他从西北遣人送来了几箱子的上等裘皮与玛瑙珠宝。这次的信里,他终于多费了几道笔墨,写了写在前线的情形。
据他所说,他所在的大军守住了延绥以北三个城池,鞑靼战线连连溃败,他们一路追击三千里,打到了漠南,抢了鞑靼一个部落,降俘近千人。
而他在这场战役中立了功,升了衔,大将赏识他,将部落中一部分收缴的财宝奖给了他。
晏决明行文里说得含蓄克制,可程荀还是忍不住笑了。
她将信小心放在一旁,翻了翻那几箱子战利品。
她突然觉得,这与从前程六出夜里归家,假作不在意地将猎来的飞禽走兽放在门前的样子,也没什么不同。
送信来的是晏决明自己的人,程荀也总算抓住机会,让那人返程复命时,顺带捎上自己的信。
就这样依靠人力,两年来,他们虽未曾见面,可对方的影子却好似始终陪伴左右。
她在信里写江河之壮阔、山川之险峻,写富人泪、穷人笑,写游历行商时遇到的人间百态。
而他的信里,也总挟着几分大漠的烟尘。金戈铁骑、刀枪剑戟,苍凉辽阔的高天之上,是鞑靼人巡猎的鹰隼。
她本以为他不会在信中过多写前线的战事,可意外的是,他虽总是草草写几句有关自己的事,可对于鞑靼人的风俗习性、两军如何对垒、战线如何推进,都详细地写了下来。
——乍一看,不像是报平安的家书,反倒像是教人如何行军打仗的军书了。
程荀起初还去信问过,为什么要将这些东西告诉她?可会涉及机密?若是信在路上被人劫去,可会有碍?
而几个月后,晏决明在寄来的信里只写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