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回来得急,还未与夫人请安。不知近来决文、平康身子可好?”
晏决文是侯夫人刘氏亲子,早在八岁时便因摔坏了脑子,从此痴痴傻傻,至今都没有好转迹象。
而晏平康是晏决明被找回那年,侯府侧室所出的庶子,如今只有四岁。许是前两个儿子遭遇都太过坎坷,便有了“平康”这个名字。
晏平康刚生下后,晏淮有意让刘氏抱去养,可刘氏找了许多借口推辞了。而自从晏决明在东宫崭露头角,不知刘氏如何想的,又把晏平康抱走了。
如今刘氏深居简出,几乎只与身边两个孩子相处,与晏决明更是只有一点面子情,晏决明对此自无不可。
这对素有旧怨的继母子,如今在府中倒是相安无事。
晏淮不满他转移话题,语气生硬:
“你说要一年时间,我给你了。”
“你在扬州胡闹这么久,胡家事是你运气好,恰好撞上了圣上的念头,可若是行差踏错,那便是整个晏家与你陪葬!”
他指指桌上的册子。
“而今你也不小了。成家立业,不成家,如何立业?这些女子,样貌、家世皆是挑不出错的,你自己好好看看。这事由不得你再推脱。”
晏决明安静地站在原地,等他说完,才缓缓开口。
“父亲,我晏家先祖以军功立身。而爵位传承至今,在军中却没了声量。儿子每每想起此事,就深感愧疚,心中难安。”
晏淮一愣。
晏家如今在京中虽地位显赫,可比起多年前先祖随太祖打天下,立下赫赫战功之时,已黯淡了许多。
当世良将不多得。晏家爵位世代相传,到最后,家中子弟只余一个军中虚衔罢了。在晏淮少时,晏家虽有世代积累的万贯家财,可在朝中却早已边缘、落寞。
最后,靠着晏淮长袖善舞、处处钻营之道,晏家才重获了当今圣心。如今,晏淮此人更是皇帝身边宠臣、近臣。
可无论再多风光,晏家在行伍之中消失太久,依旧是事实。
晏决明一抬袍子,直直跪下。
“而今边关动荡,正是儿子建功立业、不堕先祖之名的时机,还望父亲成全儿子一腔拳拳孝心!”
晏决明说得慷慨激昂,晏淮却眼睛一眯,面色阴沉地站起身。
“你大可不必与我来这套,到底怎么想的,直说便是。”
他直直望着晏淮,平声道:
“父亲,我要从军。”
第79章 东流去
程荀收到胡品之被当众斩首、胡瑞身死狱中的消息时, 正在烟波飘渺的钱塘江上。
初冬的江面平静无波,两岸青山的倒影映在水中,间或能听闻凄凉的鹧鸪声。
程荀站在船头,默默收起了晏决明送来的信。
她本以为, 收到这个消息, 自己心中多少会欣喜、会流泪。可真正看见胡瑞、胡品之在万人的唾骂之中、付出自己应有的代价时, 她心中竟然并无多少波澜。
她双手抱臂, 深深呼吸。
空气中氤氲着湿寒的水汽,凉意窜进鼻尖,像是穿透了她刚醒来昏沉的大脑。
肩上忽然被人披上厚实的斗篷, 她转头一看, 是妱儿。
妱儿目带责备, 向她比划了两下。
程荀笑着拉开斗篷,拽过妱儿的手,两个人一起紧紧窝在斗篷里。
“你还说我呢,你自己也没穿多厚。”
两人嘻嘻哈哈地在斗篷下打闹着, 背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姑娘, 妱儿姑娘。”
妱儿忙不迭从斗篷下钻出来,脸上红红的。她看了冯平一眼,心知他有事与程荀说, 便乖觉地回船舱去了。
程荀拨了拨头发,轻咳一声,看向冯平。
“怎么了?”
冯平面不改色, 微微低着头, 姿态恭敬。
“姑娘, 昨夜虎三爷派人来说,船今日便能抵达杭州城。”
程荀一愣, 下意识向大船身后望去,却不见这几日一直徘徊在侧的那艘小船。平阔的江面上,只有脚下这艘孤零零的大船。
“虎三爷回去了?”她诧异问道。
“他们昨夜便在前头渡口离开了。”
“……倒是位雷厉风行的人物。”她喃喃道。
遇到这位传说中的虎三爷,纯属是意外。
程荀与妱儿离开扬州前,也曾犯愁过该去哪儿。最后,是妱儿找出舆图,两人坐在床帐里,让程荀闭着眼睛在上头选。
她闭上眼睛,手指在舆图上摩挲许久,最后在一个地方停住。
睁开眼一看,指尖居然落在了西北,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或许,她与西北就是有些缘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