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决明伸出手,轻轻一弹灯罩,那蛾倏忽飞起,转眼便不见踪迹。
他抬起头,直视欲言又止的崔夫人。
“姨母,阿荀不该因我一己之私,便被困在某处。”
世上多少人庸庸碌碌、汲汲营营,一辈子寻不到、也寻不了自己的愿景。
如今她既有心气、又无束缚和牵绊,背后还有他与孟家的支持,又怎的不能出去闯一闯呢?
崔夫人望着他略带恳求的坚定目光,叹了口气。
“我本就没有阻拦她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与她错过这一次……”
崔夫人兀自叹惋,丝毫不见当初对二人关系不看好的模样。
晏决明眼中闪过暗淡,随即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姨母,阿荀上族谱一事可否能提前定下?”
崔夫人明白,他是想让程荀的身份早日过了明路,将来在外也好有个凭仗。
她想了想,眉头轻蹙:“这事还得到京城才能办……要不,我让人提前回京,交代你姨父去宗祠办?”
孟忻虽出身福建,可家中父母早逝,早年便拜师崔清,跟着师父一同来京城了。
晏决明轻轻转了转手上的玉指环,思忖片刻,说道:“我亲自去吧。”
崔夫人一惊,“何必让你亲自跑一趟?我让人快马加鞭去就是。”
晏决明摇摇头,站起身走到窗户边。
窗户大开着,屋外秋风萧瑟,地上的枯草都挂了一层霜色。
“胡家的事,也该调查出了始末。太子的公务已了,前日就已从荆州出发,近日便能赶回京城。”
他未将话说尽,崔夫人却听明白了。
如今,正是看皇帝如何发落蔡尚书一党、以及背后的誉王。
崔夫人满含忧虑地朝他看去。
晏决明望着窗外枯黄的秋色,低声道:“我不在的时候,还请姨母好生照顾阿荀。”
“你一走,不知你二人何时才能再见。万一她明日就走,那你们岂不是……”
晏决明苦涩地笑了一下。
若是不躲开,或许他真的死缠烂打地随她而去了。
眼前浮起那夜程荀决绝的话,他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咽下不舍。
是他现在还太过孱弱,给不了她想要的。他总得争点气,为自己与她挣一个未来。
没人会永远站在原地等他。
他的步子,要快一点、再快一点,才能追上她。
翌日。
连日奔波,加之昨夜崔夫人哄小儿般温言细语的安抚,程荀沉沉睡了一夜,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迷迷糊糊洗漱完,坐在桌前喝完粥、开始往嘴里灌药时,程荀才清醒过来。
汤药苦得她打了个颤。她往嘴里塞了两颗杏脯,含混问身旁的春虹,“今早有人找我吗?”
春虹迟疑了下,低头回道:“姑娘,今日世子爷来过。”
程荀神色一顿,缓慢嚼了两口杏脯,才又开口。
“他可留了话?”
春虹一字一句复述着。
“世子爷说,之前放在您那的令牌,还望您收好,将来在外总能有用得上的地方。”
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她突然想起,那个能够召令晏决明手中人马的令牌,自胡府被抄家那日她用过后,便一直放在那个木盒中。
明明这样重要的东西,却全然交到她手中,再也没过问过。
程荀默默听着,春虹又向外一拍手。
一个面容有些熟悉的男人走进来,程荀定睛一看,竟是此前在晏决明身边做事的冯平。
“世子爷说,知道您不喜欢摆排场,可在外总有不便,冯平大哥身手数一数二,之后就交给您,听您差遣。”
说罢,冯平单膝跪地,利落地行了个礼,声如洪钟。
“承蒙主子、姑娘抬爱,平必万死不辞。”
程荀忙叫他起来,春虹在旁继续道:“世子爷还说,上族谱一事不必您操心,京城只有人会办妥贴,您只管忙您的。”
程荀沉默片刻,问:“他何时走的?”
春虹有些意外,“门房上说,今日天未亮,世子就往京城去了。”
果然。
她盯着眼前的杏脯发愣。
今日的杏脯没做好,酸得人牙疼。
半晌,程荀抬手抹了把脸,起身向外走。
春虹急忙跟在身后,问道:“姑娘,您要去哪儿?”
“去妱儿的院子。”
春虹一愣,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姑娘,我是想问,您之后可是有出门的打算?要去哪儿呢?”
“天大地大,哪儿不能去呢?”
她负手迈过高高的门槛,大步向前去,话音落在风里。
十日后,扬州城外亭台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