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寂寥的秋风飒飒而过,吹得林中松涛翻滚。婆娑的风声中,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又一声低语,凄婉地诉说着被人世遗忘十数年的哀伤。
程荀心中突然有些难过。
若是孟大人此番未发现她的身世,她的生母还要在这片静默的土地中等待多久呢?
爬过一处矮坡,空气中香烛味儿越发浓重,木鱼规律的敲打声、梵语诵经声也越发清晰,气氛渐渐变得庄重。
一路都殷勤话多的小哥也闭上了嘴,春虹紧跟在她身边,一行人终于走到了程荀生母的墓前。
眼前坟墓已被晏决明提前带人前来修整一新,肃穆而大气。一块光洁的石碑上,字迹规整地刻着“故显妣孟李氏之墓,长女程荀泣立”。
坟墓周遭已经摆好水陆道场,有僧人在一旁低声诵经,伴着一道道木鱼声,叫人不敢高声语。
崔夫人和晏决明站在一旁,等待着程荀。
程荀沉默着脱下斗篷,穿着一身素色,在坟前跪下了。
她看着那墓碑上陌生的名字,这时才恍惚,原来她的母亲姓李。
从她知道自己身世以来,竟然未有一人告诉她此事。
而墓碑上并未写明她母亲的名字。程荀知道晏决明行事周全,想必是问清楚了王洪芳她母亲之名。
只可惜,看来就连与她相处多年的王洪芳,都不知自己主子叫什么。
程荀不知她是忘了,还是自始至终都不曾在意过,可这结果却令她感到讽刺。
那个女人给了王洪芳名字,可王洪芳与她朝夕相对多年,竟全然不知她的名字。
许是她的视线停留太久,晏决明先一步反应过来,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立马在她身边半跪下,在她耳边低声道:
“王洪芳说从前只听旁人叫伯母‘孟太太’‘李夫人’,伯父也未在她面前叫过伯母闺名,所以她也不得而知。你放心,我的人还在查,总能知道的。”
晏决明的话里有掩藏不去的歉疚,这让程荀不禁侧目。
他本不必这么说的。
世上多的是直到死后,也只冠了夫家姓的女子。这些女子姓甚名谁、此生有何遗憾、是否圆满,都是白纸一张。她们留在世上的唯一痕迹,似乎就是一笔“某人之妻”。
她们的喜怒、她们的眼泪、她们的欲望,像是满地随处可见的松针一样,微小、平凡、好不重要。
这一切,只是程荀自己意难平罢了。
她只是想知道,那个赋予了她生命、将她从北到南,安然无恙地护到自己生命最后一刻的女人,叫什么罢了。
令她诧异的是,她这在旁人眼中或许微不足道、甚至是没事找事的举动,却被晏决明放在了心上。
甚至在她说出口前,他便明白了她心中所思所想。
她心中某根弦,像是被人轻轻拨动了一下。
程荀回过神,微微摇头,示意没事,又正色看向眼前的墓碑。
她拿起一旁早已备好的线香,在炉边点燃后,放在额前,深深俯身。
将线香放进香炉里,她又回到原位,缓慢而认真地磕了三个头。
额头碰到粗糙的石砖,一阵风突然从她头顶吹过,撩动她的发丝。
那一刻,好像谁用手轻缓柔情地抚摸她的头。
程荀心中涌起一阵酸涩的胀痛。
她起身走到一旁,崔夫人上前为她生母上了一炷香,又轻声说起收养程荀做义女一事,叫她安心。
轮到晏决明,他神情严肃,一丝不苟地上前上香、磕头,又在墓前安静跪了许久,似乎在心里与那位夫人默默说着什么。
程荀站在一旁,面色逐渐古怪起来。
她的生母,晏决明规矩这么周到干什么?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这是他的母亲呢……
水陆道场一共安排了七天。崔夫人在扬州还有一堆家事,只能提早回去。晏决明留下陪着程荀,等七天道场结束后再往溧安去。
晏决明提前在山脚一户民居中租了屋子,老早便叫人打扫布置,就等一行人入住。民居虽简朴,却干净整洁,程荀向来不挑剔,安心住下了。
第一天睡前,晏决明特意过来敲了敲门。
程荀已躺在床上了,听到敲门声,回了句:“谁?”
门外,晏决明的声音有些闷。
“阿荀,我就在隔壁,若有事叫我就行,别害怕。”
“哦,好。”
屋外响起脚步声,程荀平躺下来,暗自腹诽:若真有什么事,难道我不会叫春虹?叫你一个男子做什么?
况且从前比这更苦的日子都过过,有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