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渐轻, 程荀睁开了眼。
春虹关好车窗,刚转过身就看见醒来的程荀,吓了一跳。而后忙不迭抬起手里的食盒, 道:“姑娘, 这是世子爷方才送来的。”
自那日程荀破天荒发了顿脾气后, 身边伺候的丫鬟们都小心了许多。
这些自小看着主子脸色过活的姑娘们,最是能察言观色, 明白过来程荀对于婚事的忌讳,也都收敛心神,不敢再多话了。
春虹打开食盒,里头放着两碟子酥软的点心,还有一盅用竹筒塞得严丝合缝的甜汤,旋开盖子,热气缓缓上升。
“这里离最近的镇有多远?”程荀看着那白烟,轻声发问。
春虹想了想,“方才我听外边车夫说,最近的镇也有二、三十里路呢。”
程荀接过竹筒,温热的汤水入肚,浑身的湿寒似乎也被驱散了些。
春虹端着碟子,问程荀可还想吃什么。程荀疲倦地翻个身,只留了个背影,恹恹道:“你都吃了吧。”
秋雨连绵数日,潮气顺着程荀的脚底爬上全身。她最讨厌这样的日子,身体都好似泡进寒潭之中,膝盖的隐痛不提,就连说话的精神也提不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她心头好像飞来一片阴云,久久笼罩在她本就混乱纠结的心绪上,令她烦躁不堪。
而她知道,一切的根源不过是几天前,她发现了晏决明从未对她明言的感情。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的一切已经有些模糊了。她只记得自己慌乱地说起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几乎落荒而逃一般,跑回了屋子。
而记忆里只剩下一片光怪陆离的色彩,无数斑驳跳跃的色块中间,只有晏决明那双明亮而温润的眼睛,坚定地、柔软地看着她。
程荀也曾疑心这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的错觉。可不知为何,晏决明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自那日起,开始以某种不容拒绝却丝毫不令人反感的姿态,不断出现在她面前。
他对她依旧如从前那般周全体贴,可她知道,有些东西,就是不一样了。
面对他温柔而强势的攻势,程荀尴尬又无措,心中一团乱麻,只能假作对一切一无所知。
她心中有数不清的疑问。
所以,他心悦自己?
他这份情谊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他这份情谊,有多少是出于作为兄长的怜惜与愧疚,又有多少是出于她这个人呢……
程荀歪头靠在软垫上,将车窗拉开一条缝。
窗外,细密的雨丝落入林间,潮湿的水汽积成浓雾,烟络横林,一切缥缈而朦胧。
马车摇摇晃晃,程荀呆呆看着窗外,只觉自己好似也被困在这大雾之中了。
一行人昨日清晨从扬州离开,路上在客栈休憩一夜,今日又早早出发。喝下甜汤,程荀昏昏沉沉睡过去,等再次醒来时,马车已然停下了。
程荀从混沌的睡意中挣扎起身,清醒过来时,才发现周遭安静得只闻风声。
春虹见她醒了,连忙说:“姑娘,已经到了。”
“怎的不叫我?”她敲敲睡得酸疼的后颈,当即就要下车。
春虹拉住她,为她整了整衣裳,又披上一件斗篷,手上利落系着带,嘴上一边说:“姑娘别急,夫人和世子爷特意吩咐了让您再睡会儿,现在吉时还未到呢。”
程荀推门下车,却见眼前是一片苍翠茂盛的松林,松针、松果落了满地。雨停了,风吹过,阵阵松香夹着雨后草木的潮气,扑面而来。
她扯了扯身上的斗篷,沿着地上的脚印,往山上走。
这片松林远离人烟,周遭未见屋舍,恐怕只有前阵子晏决明带人找来、又留人看守此处,才有了些人气。
她生母的墓就在松林深处。
据说当年此处并非如今这般人迹罕至。只是那年大旱又赶上冰雪灾,实在太多人死在路上,运气好的尚有亲朋帮忙收敛,在这林中得一个入土为安;运气不好的,便是一具全尸都找不到了。
自那之后,这片松林就多了许多传闻。什么阴气太沉、死气太重,夜里鬼火磷磷、鬼影重重,硬生生成了周围人家嘴里治小孩夜啼的地方了。
也是因着这个缘故,人们渐渐也就不往此地来了,到最后,就连伐木的人路过都会绕道而行。
没了人的痕迹,这片林中万物肆无忌惮地野生野长,十多年后,就成了如今的模样。
带路的小哥是晏决明请来的当地人,并不知晓她们的身份,只是与她们随口说着。
春虹一张脸被那话里的意思吓得煞白,几欲作呕。程荀听后,心中却涌起一种跨越时代而来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