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那么多人坚定地选择着,就算在生死的交点,也从未被放弃。
那么,她要放弃吗?
她要放弃,这只属于她自己、此生唯有一次的生命吗?
她的眼前突然闪过许多瞬间。
是她奔跑在兖州漫天飞雪之中,救回了妱儿的命的瞬间;
是她纵身跃入澄湖,在黑暗的湖底抓住了玉扇的手的瞬间;
还有她压在玉扇身上,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哭着骂她为什么不活下去的瞬间。
她以为自己活得好似行尸走肉的五年,用尽了自己的力气,拉住了本该滑向深渊的人。
她将别人的命如此郑重地放在心上,又为什么要作践自己仅此一回的生命呢?
她翻了个身,从床榻深处的抽屉里,拿出那个陈旧的盒子。
里面放着几本旧书、一支梅花簪、刻着“胡”字的匕首,和装过十两银子的荷包。
这些东西,陪伴她许多年,也困住了她许多年。
她拿着盒子走下床,走到桌案边。那几张信纸还安静躺着。
她告诉自己,程荀,去吧。
把过去的一切放下,用新的回忆填满这个盒子吧。
你这条命,比那些烂人、那些仇恨要珍贵百倍、千倍、万倍。
她一身单薄的寝衣,站在结霜的秋夜里,可心中却好似燃着一把火,烧尽了那层遮在她眼前已久的浓雾。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栗着,指尖伸向了盒子中的匕首和荷包。
拿起的瞬间,她好像也拿起了自己潮湿沉重的五年。
她闭上眼睛,将它们掷到地上。
匕首摔在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瞬息过后,响声终于结束,一切尘埃落定。
她发了会儿愣,将信纸小心叠好,又找到那个装了胎发的荷包,将它们好生放进了木盒。
她紧紧抱着木盒,像抱住了一部分的自己。
眼泪汹涌地落,她心中那片海却一片宁静。
她想。
程荀,别辜负自己。
别辜负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的这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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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寒露重,遥远的天际边透出淡青色,轻烟薄雾里,新的一天开始了。
晏决明照例走到程荀院外,却见丫鬟端着一个托盘,神色无措。
“怎么了?”他边走边问道。
见晏决明问她,小丫鬟脸上有些紧张,却又松了口气,轻声道:“爷,这是落在姑娘房里的东西,姑娘还未醒,我不知该如何处置。”
说话的功夫,晏决明已经走到丫鬟跟前。方才离得远看不清,现在走近了,他扫了眼托盘,神情却凝固了。
“……这是,落在哪儿的?”
他停顿许久,声音喑哑迟疑地问。
小丫鬟摸不着头脑,却还是乖乖回答。
“是在屋里地上捡到的。”
面前又是长久的沉默,小丫鬟小心翼翼抬起头,却见这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子,脸上撑着似喜似悲的神情,眼底甚至还有些湿润的水痕。
小丫鬟连忙低下头,疑心自己没睡醒。
这古怪的氛围令她有些抓心挠肺。
可她手里抬的,不就是一把破匕首、一个旧荷包吗?
半晌后,她才听见他恢复了平静的声音。
“给我吧。”
小丫鬟将东西拿给晏决明,好奇地悄悄抬眸,却再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小丫鬟不知道的是,晏决明藏在宽袍大袖下的双手,紧紧握着那那两样旧物,指节发白、青筋尽显。
他强装镇定,正要开口吩咐她照顾好程荀,眼前,厢房的门却被人拉开了。
他看过去,却见程荀穿戴整齐,站在门口对他轻轻笑了一下。
那瞬间,一缕初阳穿透云层、破开浓雾,直直落到程荀脸上。
跃动的金光在她白净清瘦的脸上流动,连微颤的长睫都在闪着光。
而那双无数次入他梦中的眼睛,再也不是泣血流泪、饱受煎熬的痛苦模样。
它清冽干净得如同二人初见那个上元夜。
他听见她含笑的声音。
“你来了。”
鼻尖涌起酸意,他努力克制翻涌的情绪,只微微露出个笑。
他在心中说。
“阿荀,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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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后,晏决明清晰地感知到,程荀变了。
那层笼罩在她身上的灰色薄雾淡去了,她站在光下,一如从前在四台山那般,自在、适逸。
晏决明看得出来,在某些与人交往的时刻,当她接收到过于亲昵的试探,还是会下意识竖起防备,像炸毛的猫,警惕地退回自己的领地。
可下一秒,她又会硬着头皮,逼自己坦然接受对方的善意,哪怕神情都僵硬了,也微笑着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