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决明俯下|身子,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阿荀身世忐忑,自幼便与决明相依为命。分别多年,仍一心想着为我报仇,我亏欠她良多……”
晏决明声音有些嘶哑,缓了片刻才继续说道。
“如今我二人总算团聚,决明心中感念万千。阿荀身如飘萍,家中已无亲眷,我实在不忍……不忍她将来仍旧孤苦一生。只愿姨母能看在阿荀这么多年为孩儿的一片苦心,给她个新身份,也好让她将来有所依靠。
“阿荀意志坚韧,为人坦荡……这些年吃了数不清的苦头,却仍心怀善念。即便身处胡家那等险恶之地,仍旧拼尽全身力气,从那虎口中救下无辜的人……”
晏决明说不下去了。
他想向崔夫人证明程荀品质之高洁、心性之良善,可每每提及程荀这些年的遭遇,想起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程荀所流过的血、擦过的泪,他心中便有如刀绞。
崔夫人默默看着。在她面前,晏决明向来是沉稳淡然、藏锋敛锐的模样。
而此刻,这个人人交口称赞的天之骄子伏在地上,手紧紧握拳、青筋都露了出来。他带着哭腔,话里满是悔恨和痛惜。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
“行了,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将她认下的。”
崔夫人长叹一口气,将他扶起来。
“这些年,是我们崔家亏欠她。”
崔夫人不欲在这件事上纠结。光是寥寥几语,已经足够她勾勒出程荀的模样。
为了儿时的几分情谊,能够在仇人府邸潜伏这么多年,可见是个心思赤忱、又有勇有谋的女子。此等坚忍的心性,已是世间少见了。
见崔夫人态度如此,晏决明松了口气。刚想起身告退,却听她冷不丁问了声,“她如今在胡府叫什么名字?”
“叫玉竹。”晏决明摸不着头脑,却如实答了。
尘封的记忆被打开,崔夫人站在原地,张张嘴,半天没说出话。
……竟然,竟然就是那个女孩。
若是她当初多深究一点,是不是二人就能早些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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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府,晴春院。
大清早,晴春院里丫鬟婆子往来走动,好不热闹。
今日,胡瑞特意邀了上峰巡盐御史刘大人来家中小聚。男人们在前院忙着,后宅女眷也没闲着,盐政刘大人的夫人也带着自家侄女来了。胡婉娘作为东道主家的小姐,从睁开眼就提起了心。
前几日,林氏耳提面命胡婉娘,务必要好生准备,不要怠慢了刘夫人。林氏如此上心,也不光出于刘大人盐政的职位。更要紧的是,胡品之与刘家的婚事,如今正是岌岌可危之际,林氏提起一万个心眼也不为过。
胡品之如今二十五岁,早些年在溧安就已娶了妻,只是先头那位妻子早在几年前就因故病逝了。而后恰好赶上胡瑞接连高升,胡家人便总想着,待胡瑞坐稳位子,再给胡品之娶妻,必然能找到更好的亲家。
胡瑞算得精明,可奈何胡品之本人才学不佳,直到如今连个秀才都没考上。好些的世家看不上胡品之、差点儿的人家胡瑞又看不上,胡品之的婚事就这么一年年耽搁下来了。
偏偏林氏对胡品之的后院管束得严,担心若是正妻还没进门前就搞出庶子,更不利将来的婚事。就这样,在同龄人孩子都能认字的年纪,胡品之依然没有一二儿女。
眼瞅着再拖下去,胡品之就快奔三十了,胡瑞不敢再耽搁,终于选定了自己上峰巡盐御史刘大人家夫人的侄女——虽说关系有些远了,可刘大人家并无适龄的女儿,加之那位侄女的父亲在湖广也算有些脸面,胡瑞也就点头应了。
可谁也没想到,这两家人都颇为满意、本来已板上钉钉的婚事,突然横生枝节。
就在前些日子,胡家大门口突然来了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那女人衣着朴素,可样貌却妩媚勾人。她带着个三、四岁的男孩,坐在胡家大门口又哭又闹,连声道自己身份卑微、拖累了儿子。不多时,胡家门口就围上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
林氏听闻,差点被气得背过气去。鸡飞狗跳一下午,总算捋清楚了来龙去脉。原来那女子原本是个花娘,前些年被胡品之买下,就养在了外头。
这些年,虽然府中妾室、丫鬟也不曾少,可这花娘逃过了林氏的眼睛,还在外为他生了个孩子,胡品之对她很是喜爱。温柔乡里,胡品之不知道许诺出去多少东西,花娘一一都放在心中,只等着有朝一日,情郎接自己与孩子进府里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