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向来是个滑不留手的,看上去与谁都交好, 可从未切实参与过夺嫡的纷争中。从前太子还未崭露头角, 还可以说晏决明不过是少年人之间的小打小闹, 可今非昔比,晏决明在府中又要如何自处?
崔夫人本想找机会与晏决明好好聊一聊,可还没等她忙完手头的事,晏决明竟就一声不吭地跑去扬州了。
打着回扬州打理先母产业的幌子, 结果流言放得满天飞, 半个京城官宦之家都快知道晏家书房里,这对父子如何争吵的了!
崔夫人若是能信了那些刻意散播出去的流言,这些年和晏淮的交道就算是白打了。
她当即就想去扬州问个清楚, 可偏偏此时孟家一位长辈去了,各种事务压在头上,直到现在才有空来。
若晏决明真如流言那般, 是被晏淮“放逐”到此地, 她恐怕还要松口气。她就担心他初生牛犊不怕虎, 真的掺和进扬州这一滩浑水的官场中。
晏决明站在她身前,闻言也未慌乱, 反倒从身侧端来一盏茶,恭敬奉上去。
“姨母息怒。别的先不说,这茶可是今岁的上品,您先润润口。”
“你!”
崔夫人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气恼,可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接过了茶。
茶入口,满嘴清香,是她喜欢的风味。她那满肚子火气终于稍微消了些。
放下茶,崔夫人苦口婆心地与他说道,“决明,你如今不小了,一举一动都不是儿时那般,能用小儿顽劣、少年意气敷衍过去了。你要想清楚,走上那条路,轻易便回不了头了。”
崔夫人说得委婉,可话里的意思,二人都心知肚明。
晏决明在她面前坐下,沉稳道:“姨母,您的苦心我明白。从入东宫那日起,我心中便早有打算。这些年我也未曾懈怠,行事步步小心,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即便事不成,也能尽量全身而退。其中种种,孩儿不便明说,还望姨母放宽心。”
崔夫人沉默了。她久久凝视着面前这个少年人,他的肩膀不似从前那般单薄,早已有了成人的模样,目光更是坚毅果敢。不知怎么,那目光突然让她想起了她的父亲崔清。
二人这肖似的气度让她心生哀戚,半晌才软下口吻,道:“你大了,很多事我也不便插手。只是你要时刻记着,你这条命是你母亲拼死换来了,我不许你随便对待这条命,听到了么?”
晏决明听她提起母亲,心中有些沉重,立刻正色应是。
崔夫人松了口气,又问起,“你在信里说,找到那个小丫头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晏决明抿抿唇,突然起身,在崔夫人面前跪下了。
崔夫人一惊,连忙去扶,“你这是作甚!”
晏决明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将与程荀重逢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明。
崔夫人起先听着,只感叹程荀命运多舛,可越听到后面,越是觉得不对。
她几乎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忍不住打断道,“你是说,当初你被害是胡家人在背后一手指使的?那小姑娘是为了替你报仇才卖身入府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崔夫人当即就落了泪。她撑着桌子站起身,气得浑身颤抖,咬牙切齿地说道:“那群畜生、那群畜生!当初我就该一刀将他们捅个对穿!”
晏决明连忙拉住她,将她扶到椅子上坐好。
崔夫人紧紧拉着他的手,好似一头惊慌的母兽,为了幼兽的安危竖起了浑身的刺。
晏决明宽慰了她许久,她才慢慢冷静下来,泪却止不住地奔涌。
“那个丫头也是个……”她有些词穷,不知该如何评价程荀,只觉得心中既有震撼、也有亏欠。
“她在哪?怎么不带她来给我看看?”
“……她如今还在胡府中。”晏决明艰难地开口,“她在胡府里还有事没办完,暂时来不了。”
崔夫人反应了一刻,这才点着他的前额,语气愤愤,“莫与我说,你将她留在那魔窟里,好替你里应外合报仇!一个这么小的姑娘,这么多年都没过几天好日子,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你了,还要替你卖命!”
晏决明承受着崔夫人的一腔怒火,并未出言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呢?本就是他对不起阿荀。
突然被告知了这么多真相,崔夫人一时有些转不过来。许久,才平静下来,问他。
“那你如今作何打算?”
晏决明仍旧跪着,沉声道,“胡家没几天好日子了。待到胡家倒台,我便会将她接出来。这也是我此番请姨母来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