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他觉得自己赢了一局。
因为东西虽然找了回来,证明‘他没说谎’,但外臣,他是真的联络了啊。
宫门外,冯太监看着中宗帝轻快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
重要的从来都不是东西本身,太后想知道的,是这个东西都到过哪里,经过谁的手。圣人从小养在深宫,未被允许结交大臣,而今登基,认识的能有几个,又能有多深?胆敢悄悄结交联络的,必有反她之心,这些人一共有几个,是否结成了网络,未来朝堂该当如何应对,怎么提防……
东西最后在哪里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一路走来的过程。
圣人乖顺了那么久,终于登基,怎么可能没想法?有想法,就会有行动,这一点根本不必怀疑,怎么自证都没有用。
武十三郎抓准了这个点,早早盯上玉珏下落,自己不插手,顶多推动危险境况,就看着它怎么挪,怎么脱离开内府视线,都曾经到过哪里,谁为了它着急上火甚至聚会密谋……
名单,已于一个时辰前,递交到太后案头。
甚至最后不亲手拿到这玉珏,非是能力不足,十三郎故意放这玉珏回到圣人手里,就是为了让圣人自证,且以为成功……对太后的提防就会小,没有打草惊蛇,日后太后收拾这些勾连的人,更为神不知鬼不觉。
而武十三郎借着让出玉珏的机会,顺便在长安街头破了个案,为太后解决了看不顺眼的丑八怪李闲,乐康王府的问题……太后满意,十三郎还给出李骞一份人情。
一石数鸟,一劳多得。
这一局,到底是谁赢了呢?
长安街头。
武垣踩着李闲的脸,远远看到了自宫中而来,传旨太监的队伍。
命案发生,真相固然重要,但能不能惩治凶犯,更为重要。真相,只要主官有能力,想查,就一定能查得清,惩治凶犯,却不得不被法理人情,朝廷风向等等外因制约。
他想做的事,当然里里外外都得痛快!
李闲还在挣扎,想方设法劝服武垣放开他,却没了机会。
“圣旨到——”
别的不需要,一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足够让人心振奋。
案子本来里里外外都捋顺了,该有证据的地方有证据,该讲事实的地方推出了事实,凶手自己也认了,现在连圣旨都下来,言说国家律法最高,不容侵犯,还有什么可说的?
皮承明和申伯没别的路选,只能做证人,辅助官府把所有细节都严丝合缝对上,不然就一起治罪。
“姐姐——冤死昭雪,你终于可以瞑目了!”
少年一句嘶哑悲鸣,恸彻心扉。
凌永扶起她,双目微红,声音喑哑:“起棺——”
早先停在这里的送葬队伍,此刻重新开始,再次赴往旅程。
哀乐起,白纸散,未及冬冷,已然像雪。
“怎么敢的啊……”
“李闲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些姑娘!”
“你怎么敢的啊!”
李闲被按在现场,还未来的及扣押离开,先受了围观百姓们一顿唾沫。
有人还叫崔芄,说这混蛋刚刚冒犯你,还想拉你下水,你不多啐他两口是便宜了他!
崔芄却摇了摇头,不想跟烂人计较,顾自整理路祭,点烛,燃纸……
小辈出殡,长者本可以不用跟随送葬,康氏身体也不好,但她跟了,哪怕只剩下最后一点时间,她也想和女儿们一起。
姜年扶着她,一边照看姐姐们的棺木,手里拿着白幡,还能一边记得照顾她……看上去太明显,应该是知道康氏的身体情况了。
见到崔芄路祭,姜年遥遥一拜。
此时不方便说话,但崔芄看出来了,少年脸上有着悲痛不舍,更有坚韧勇敢,好像在说,姐姐都能强忍悲痛,照顾娘亲情绪,不想娘亲有遗憾,好好送别……他也可以。
他会带着姐姐教过的东西,立身于世,认真生活,好好走过这一生。
姐姐们去了,过往记忆不会消失,他的生命里还会有很多个秋天,但没哪一个,会如今秋。他会带着姐姐们留在他身上的教养痕迹,替她们好好看看这世间,等再过几十年,下去诉说与她们听。
崔芄受了他的礼,微颌首,目光鼓励。
所有人看着这一幕,很难不动容。
成长的少年很让人欣慰,能得丧家如此尊敬的入殓者,也很了不起。
哀乐渐轻,送葬队伍远去,街上再无热闹可看,人们也就渐渐散了,只有连绵不断的哭声一直在风中飘荡,时不时能听到几声,悲切且寂凉。
人犯由屠长蛮带人押走,武垣却没离开,抱着胳膊等崔芄。
崔芄收拾好东西,见他烦躁地掏耳朵,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