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的尽头,海水骤然消失不见,千奇百怪的魑魅魍魉尖叫着冲向天际。仿佛得救一般,冬绥从湿地里坐起,重见天日的喜悦与劫后余生的侥幸混杂。他看见,平静无波的海的那边,有人站在那里,轻柔的海风吹起他单薄的衣衫,好像一只孑立的鹤,翩然欲飞。
再然后,大雪纷飞,盖住了苍茫的天际。冬绥再睁眼时,窗外风声正盛,雨打芭蕉。细细密密的雨丝透过扬起的窗帘湿湿地落在脸上,那点冷意通过皮肤流进骨髓里,连血液都是冷的。
他惊魂未定地喘着气,抬起手狠狠擦了把脸,放下时却摸到了什么东西。
柔软的,富有弹性的,类似于人类皮肤的触感。
刚刚息下去的冷汗陡然又顺着毛孔钻了出来,密麻的痒意直达大脑皮层。冬绥像炸了毛的猫一般,猛地向窗户那边退去,直到脊背抵上了冰冷的玻璃窗面,双眼在黑夜里炯炯发亮,死死盯着床上的一团裹着被子的黑影。
夏安感觉到身边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他睡眠浅,稍微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将他从深眠中强行扯出来。他揉了揉眼,迷蒙中好像看到有人缩在窗边,一双眼睛亮得像是昼伏夜出的猫儿,警惕地看着他这边。
他正准备闭上眼继续睡,闭到一半突然又想起来什么,猛地睁大眼睛。
他慢慢坐起身,缓缓靠近缩在窗边瑟瑟发抖的人。
冬绥不规律地发着抖,嘴里喃喃念着什么,一双眼失神无主地直直看向前方,连夏安逐渐的靠近都没有发觉。
夏安屏神,将左耳贴近他不断开合的唇边。
“别......别看我......”
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甚至隐隐有一丝哭腔。冬绥胡乱摇着头,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只露出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惶惑地张望着这个变质腐烂的世界。
眼前一片黑暗,仿佛又回到那个暗不见光的屋子。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嬉笑声,然后就是仿佛无底洞一般的黑,仿佛要将他吸附进去。
有人站在他面前,与多年前那个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缓缓重合。
不过这一次,他不是来伤害他的,而是来救他的。
夏安去洗手间里将毛巾用温水打湿,然后拧干。冬绥跟在后面,嗫嚅着不吭声。
“给。”夏安将毛巾拧到半干,递给他。
冬绥将毛巾接过来,缓慢地往颊上碾,酸涩的暖意蔓延到心间。他垂眸敛去晦涩的情绪,小声问:“你怎么会在这?”
“山不来就我,我自去就山。”夏安将洗手间的灯摁灭,推着冬绥往床边走。
窗外雨声大作,惊雷滚滚,雪白色的电光劈开一望无际的漆黑天幕,惨白的光影打在夏安的脸上。
“再者,我怕打雷。”夏安躺在床的外侧,将头闷进柔软的被褥间,闭上了眼:“快睡吧,我在你旁边,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两人之间隔着楚河汉界,冬绥规规矩矩地躺着,转头看向窗外。
方才还大开着的窗户已经被关上了,那导致他无穷噩梦的咸湿腥涩的雨水也已经被隔绝在外。耳畔是夏安重新变得安稳悠长的呼吸声,被褥间是那人传递过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
方才的噩梦让他精疲力尽,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在这安静而又温暖的环境中,冬绥朦朦胧胧地闭上了眼。
下一刻又猛睁开。
只见夏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越过楚河汉界靠了过来。也许是室内温度有些高,他侧躺着把被子踢开,又像树袋熊一样将被子连同整个冬绥给抱进了怀里。
冬绥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使尽浑身解数想从那个裹得厚厚的蛹里面挣脱出来,奈何夏安力气奇大,抱得又紧,任凭他如何推搡也无济于事。
“......”冬绥放弃了挣扎,仰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认命地再次闭上眼。
时日渐长,眨眼间高一上学期已经过了快一半。运动会迫在眉睫,各班的运动员也丝毫不敢松懈,除却日常的活动之外,也有不少人选择晨起跑步或者晚间锻炼。
夏安属于前者,冬绥属于后者。
所以每次冬绥早晨起来的时候,床边都会有一支花,有时是郁金香,有时又是满天星。
当他问起的时候,夏安叼着包子,从喉咙里含混不清地闷出几个字:“沿途花店看到的,觉得你可能喜欢。”
时间宽裕的话,两人有时会一同步行去公交车站。路过那间花店的时候,老板大刀阔斧地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手捧着一碗热干面,正呲溜吸着面条,斜眼看见夏安,便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嘿,小伙子。”
老板一眼注意到两人穿的一个样式的校服,便不经心地问:“这是你同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