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半露,面红耳赤,令人作呕的做派,明明厌恶至极,却还要摆出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也不怪夏安会用那种混杂着失望、震惊与难过的眼神看他。毕竟他这种像臭水沟里的蛆虫一样苟且的人,从来不奢求清风霁月能为他驻足停留。
他自嘲一般地敛下眼,又重新将纽扣一颗一颗扣上。他光脚踩在地板上,丝丝的凉意从脚底顺着脊椎上爬,冬绥却恍若未觉一般,就这么光着脚,摇摇晃晃地要往外走。
“你去哪?”
冬绥停住一瞬,却没回过身。
夏安在他身后,目光狭长幽深,语气也无甚起伏:“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
仿佛被人撕扯着灵魂重新塞进这具躯壳里一般,耳边的声音渐渐清晰,眼前的世界也不再模糊,他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胸腔里不可名状的颤动。
颤动里包含着痛苦的愉悦,仿佛自虐性地将造就千疮百孔的疤痕一遍又一遍地撕掉,看它重新变得血肉模糊,只是为了证明什么。
证明什么呢......
“我......”冬绥吃力地开口,却发现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夏安三两步跨到他面前,将他的视线挡得死死的,仿佛要断绝他的某种逃跑的念头。
“你总是喜欢逃避。”夏安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自头顶响起,仿佛三九天里的风雪,无声而又狠厉地刮过他的耳廓。
“不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每当有人想要接近你的时候,你都会产生过于严重的应激反应。”夏安缓缓迫近,垂下来的眼睛里闪动着幽微的眸光,像是要透过他虚无的伪装,看清内里最真实的核心。
冬绥不敢看他,躲避着他似乎洞彻一切的明亮眼瞳,双手不自觉地绞紧衣摆,把那片衣衫弄得皱皱巴巴的,像是因为犯错而不知所措的小孩子。
夏安扯开嘴角一笑,无形的压力顿时烟消云散。他转身上楼,只留下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快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压得冬绥喘不过气的气势陡然消散,连近乎
停滞的空气也重新流通起来。冬绥晃了晃,因为站得太久,僵立的身体有些不听使唤,眼前也黑了一瞬。短暂的晕眩之后,冬绥动了动眼珠,重新抬眼向楼上看去。
夏安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整条走廊上灯火通明,仿佛驱散了黑暗的坦途,直直地向他敞开。
他缓缓拾阶而上,走到一扇紧闭的房门面前,门上贴着一张纸,上面用加粗的字体写着两行字。
“小绥同学,如果你不吝啬与我一同住的话,请到走廊尽头的那间房。如果你实在害羞不好意思开口的话,可以先住在这间房。”
冬绥黑了脸,欲盖弥彰地将那张纸撕了下来。
谁要跟你一起住啊!
睡不着。
如练的月光透过厚厚的窗帘洒进来,将幽暗的室内镀上一层莹莹的微光。
冬绥辗转反侧了很久,还是一点睡意也无。
他坐起身来,把窗帘拉开。皎洁的月光顿时如瀑布一般倾泻,落了满脸满身。屋外树影重重,随着不知何处来的清风轻轻摇晃,月影便俏皮地在树梢跳跃,时不时半遮面容,令人浮想万千。
夏安睡着了吗?
冬绥又想起他刚才说的一番话。
是他太过分了吗?
明明夏安一直对他很好,可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把他和那群人划归为一类。
冬绥懊恼地捂住脸,指缝间泄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第10章
今夜下了入秋的第一场雨。冬绥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向落地窗外静谧的夜景。
竹影缭绕,偶有秋蝉啼鸣两声。眼前是浓稠如墨汁一般化不开的暗色,看不到丝毫清明。
今夜无星也无月。
不知过了多久,冬绥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听到窗外愈来愈急的“沙沙”声,那
是雨滴急促猛烈地拍打着林叶的声音。
他睁开眼,看见一片缥缈的虚无,便又沉沉睡去。
直到一声闷雷打破了原本看似风平浪静的表象。
梦里伴随着惊涛骇浪,电闪雷鸣,一张张扭曲狰狞的面孔争先恐后地涌进视线。人人对他口诛笔伐,人人对他冷嘲热讽,人人对他恶语相向......
“他是没人要的野种,从小他妈就不要他了!”
“你难道不知道吗,他是同性恋,天生就喜欢男人,恶心死了!”
“冬绥,算了吧,我觉得我们没必要继续做朋友了。我扛不住,我真的扛不住......”
铺天盖地的谩骂和指责,像一重又一重的咸腥海水迎面扑来,堵住了他的口鼻咽喉,仿佛要把他溺死在这绝望而又密闭的空间里——
逃,我要逃,我一定要逃。我要逃离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我要摆脱一切施加于我身的枷锁,我要打破来自世俗的成见,要风,要自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