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绥怔松片刻,忽然想起她看向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节课是丁湖的课,夏安听得很认真,全神贯注。甚至丁湖喊人回答问题的时候,他还颇为积极地举手。
丁湖对夏安这段时间的改变非常满意,不仅时不时在班上点名表扬,还把本学期的进步之星给了他。
反观冬绥这节课有些心不在焉。他坐得端正,目光也跟随着丁湖的指引,但却空洞洞的,仿佛丢了魂儿。
他这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干练老辣阅人无数的丁湖。她敲了敲黑板,不怒自威:“冬绥,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冬绥神还没回过来,身体却本能地站了起来。
他哑然许久。夏安在一边急得团团转,不断提醒他。
但是冬绥听不进去,他心里很慌,像有无数张网在看不见的地方渐渐收紧,将他逼得喘不过气来。
丁湖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冬绥知道,在丁湖的课上,回答不出来她提的问题,就要站一节课。
他有些羞愧地把书拿起来,强行让自己进入状态。
下午的每一秒都让他度秒如年,随之而来的还有愈来愈浓重的,仿佛要将他吞噬的不安。
下午第三节 课的下课铃终于急促地响起,冬绥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浑浑噩噩地站起来就要往教室外走。
“你到哪去?”夏安一把拉住他,眉宇间夹杂着深深的担忧。
冬绥无意识地说了句:“天台。”
说完,他就挣开夏安的手。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催促着他,应该是直觉——必须要快点见到程媛。
快一点,再快一点。
在滚滚往下的人流中,冬绥成了唯一一个往上全力奔去的人。
他拨开重重的人影,脚步仿佛都不听自己的使唤,只知道机械地拾级而上。
眼前的楼梯仿佛无限延伸,永远都没有尽头。耳边喧闹的人声争先恐后地往后涌去,仿佛瞬间沉入海底,再也听不真切。
他狂奔到十班的教室门口,随便揪住一个过路人:“程媛呢?”
那人一脸莫名其妙,并且将冬绥推开:“我怎么知道?”
“对,天台,去天台。”冬绥如梦初醒般全力冲上天台——和上次一样,天台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铁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透进一点夕阳的血色。
他颤抖着手,推开那扇门。
大片血红色泼墨一般涌进来,夕阳已经渐渐隐入群山。冬绥忽然很想看见它坠入地平线的样子。
程媛站在天台边缘。她脚下是掉了漆的单薄灰墙,直直的一条线,太阳的光晕被切割成了两半。
她罕见地没有扎头发,一头乌黑秀丽的头发随意披散开,在并不大的风中轻轻扬起,像极了随风而去的燕。
听到身后的响动,程媛回过头来,眼里跳动着比残阳还要火红的光芒。
“你来了。”她说,露出轻松的笑容。
冬绥缓缓靠近她,想要把她拉下来,他不断点着头,可竭力睁大的瞳孔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和惶恐。
程媛又往后退了一步。冬绥不敢动了。
“知道为什么我喊你过来吗?”
冬绥竭力克制着自己内心呼之欲出的惊慌,强作镇静地摇了摇头。
“我......我不知道。”
“我们俩其实很像。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在你身上看到了另一个我。”
程媛垂眸,她拨开被风吹到脸颊上的乱发,笑着说:
“你是一个软弱的人,各种意义上的软弱。你担惊受怕,瞻前顾后,这么多年都愿意把那些不堪的往事憋在心里。我比你好一点,我忍受不了了。”
他看见程媛脸上的笑容出现一丝裂缝。
“我很喜欢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就是个没人要的垃圾,我妈不要我,把我送给她的那些客户们,让他们作践我,我从来都没有自由过。我在黑色的夜里渴望明亮的白天,又在惨白的日光里渴望暂留栖身的黑——其实没什么所谓,我只是想让时间过的快一些——”
“至少我可以装作这些从来没发生过。”
“对不起,冬绥。对不起。”程媛颤抖着声音,不断重复着:“我不是有意害你的,我只是,我只是太害怕了,我害怕彻骨的寒冷,像具毫无生气的破布娃娃一样被他们随意摆布,冷,太冷了。”
冬绥的眼前模糊一片,连夕阳都化成了一个大大的光斑:“没关系,我已经......不在意了。”
谁又比谁快活呢。
他想靠近程媛,可程媛却拼命摇头:“别过来!这是我的解脱,别阻拦我。”
“我......我也想过死。但是死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爱你的人更难过,那些看不起你的人更看不起你。”冬绥试图劝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