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月是最难熬的时候,江辞经常半夜发作,冷汗直流,浑身抽搐,疯子一样用手砸自己的脑袋,手腕上锁链被扯动哗啦作响。
宴云楼被惊醒,扑过来抱住他,但被他猛兽一般的力气甩开,整个人摔在床头,“咚咚”几声巨响,额头立刻就见了血。
江辞透过野兽一般血红的双眼盯住他——
宴云楼的脊背痛得弓起,有半分钟的时间里人是懵的,倒吸的冷气堵在喉管里,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他未来得及拢住的睡衣之下,处处都是凹凸不平的疤痕和新鲜的伤口,整片皮肤、整片皮肤竟找不出一块好肉。
嗜血的双眸染上痛色,毒瘾病人竟也有一时清醒。
“云楼……”江辞眼神涣散,声音虚浮嘶哑,像灵魂被从中一劈两半,半个飘飘荡荡终于回了人间。
宴云楼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血流到眼睛也顾不得擦,他挪过来,抱着江辞,嘴角有一点安抚的笑,只是肌肉拉扯到伤口,显得笑也有些可怜,“没事的,没事。”
江辞低下头去,看见他的手紧紧抓在自己手腕上,用力到甚至狠狠打着摆子。
江辞不知道为什么,眼里的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你的手表碎了,”他说,“裂了一个口子。”
他每天都带着的一块表,三年前他外公去世时留给他的遗物,连洗澡睡觉也不离身的,现下撞在墙上被摔碎了一个角,表带也歪歪斜斜地散了架。
宴云楼顺着他的目光匆忙看了一眼,很快把目光移回来,将这只手缩了缩,还是笑道,“不要紧,本身就是古董了,修补一下收起来就好了。”
“你把它摘了,宴云楼,”最痛的时候已经过去,余波仍然让他微微痉挛着,江辞开口,连语调也发着抖,“你把它摘了。”
宴云楼脸上的笑僵住了,江辞却径直伸了手去解他的表带,其实他已经看到了,只是不敢承认——
手腕的动脉上横亘着一条长长伤疤,像暗红色的蚯蚓,不怀好意地扭曲着。
“这是什么?”江辞听见自己的声音。
“……不小心被菜刀划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事。”宴云楼轻声说。
江辞抬头看着他,试图从他的眼睛中找到答案。
“我没有骗你,是真的不小心划到的,不是割腕。”宴云楼说,“因为觉得不好看,很丑,怕你嫌弃我,所以才把它藏起来。”
江辞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痛吗?”
宴云楼想了一会儿,那段回忆太痛苦,他已经很久不去想了。
“血从被划开的血管里流出来,有一种麻痹的痛感,但其实心里却很轻松,像是灵魂终于从巨大的痛苦中逃离了出来。”
“……我对这种痛感,有过短暂的着迷。”
说出这种话好像有点羞耻,所以宴云楼难得的显得有些齿拙。
“只是我那个时候,心里相信你并没有死,寄希望于有一天能够找到你……”他笑了一下,低下头去,“我觉得你过去会喜欢我,是因为我这副皮囊足够漂亮,我害怕找到你之后,你看到我身上有丑陋的疤,就不会再喜欢我了。”
“所以我忍住了。”
江辞感觉胸腔中有一股气流在四处激荡,只是无论如何却找不到出口, 于是沉甸甸地累计在心口,衍生出一种心力交瘁地痛,由心脏向四肢百骸蔓延。
他觉得宴云楼不该是这样的,他应该永远高大强壮,意气风发,带点不可一世的高傲,像君王,像他第一次见到他……可是这段感情到底给他们两个人带来了什么。
“不要这样了,云楼,”江辞忍着痛,“不值得的……放下过去吧,你应当过更好的人生。”
“你也是,江辞,你会有更好的人生,”宴云楼应当是听懂了,但他看着江辞的眼睛,语气非常坚定,“只要我们先把身上的伤治好。”
江辞张口还要再说,但新一轮疼痛爆发地猝不及防,他整个人像虾米一样佝偻起来。
“江辞!嘘,放松……放松,很快就没事了。”宴云楼紧紧地抱着他,迅速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戴医生,带一针安定上来。”
宴云楼现在对他像是半个医生,他是最了解他的人,一颗心又全然系在他身上,没人比他更能知晓江辞的状态如何。他知道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代表着什么,什么时候是尚能忍受,什么时候已经无法自持——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会让戴医生给他打一针小剂量的安定,他记挂着医生的话,仍是担心前期过量的药物会对江辞的身体带来无法转圜的伤害。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几次,好在医生开的药药效惊人,三个月的后期江辞的发作间隔渐大,发作起来的疼痛也有极大减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