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护心脉用的,必要时可以自救。
他与佐平阳所谓的互相帮助,实质上都是等量置换。
更何况,查这样的事,佐平阳用的,也不是自己的人。
他们之间就没有感情吗?
也不是。
林中鹤中毒瞎了之后,林中鹤提出的,作为自己不说出事实真相的交换就是——请沉舟楼楼主佐平阳来教自己武功。
佐平阳答应了。
佐平阳于林中鹤来说,亦师亦友亦父。
听声辨位,是佐平阳教他的,佐平阳告诉他,这个招数,只有真正的瞎子才能学的出神入化,他只是学得一点形。
他们两个人只在后山有过人与人之间最纯粹的情,但是出了后山,他们一个是普陀山庄庄主弃子,一个是沉舟楼楼主,互不干扰,互相疏离。
佐平阳没有一个叫林中鹤的徒弟,林中鹤也没有一个叫佐平阳的师父。
林震南不愿因为自己并不喜欢的儿子得罪自己有家世的妻子,所以林中鹤学武只能算是“偷学”,且只能待在在见不得人的后山。
他初始学武时很渴望能叫佐平阳师父。
江湖任何有名头的人都不会想要自己一身的武艺来路不明,落个偷学的名声。况且,佐平阳待他也算是尽心尽力,是他人生的前十七年里,为数不多的甜。
能称佐平阳为师父,是十几岁林中鹤的一点私心。
但佐平阳不要林中鹤叫他师父,他说,有利益交换的人之间,牵绊要少点,一声师父,都是牵绊。
林中鹤从前不太懂,一声师父,怎么就成了牵绊。
直到林中鹤的黄狗——年睡被毒死,他才理解了佐平阳的话。
他在一个午后,放柴火的时候,偶然摸到一个小木屋——是他为年睡专门打的屋子。
柴火掉了一地。
他的心忽然就很痛。
明明小木屋是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东西。
牵绊,是让人能活下去的东西,而舍去,是能让人死去的东西。
舍去牵绊。
林中鹤到现在也没能做到。
他从来没能舍下任何的牵绊,这些牵绊像是蛇,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它们相遇,然后交缠,挤出他心中的活血,叫他永不得安宁。
但他默默受着了。
他能做到表面的切断,但做不到内心的舍下。
所以他当时赞沈韵节:
“棋风干脆利落,果断决然。”
是发自内心的感叹。
能做到这样的人,都不容易。
许清修是周朝廷的人,许清修要杀他们,就是周朝廷要杀他们。
佐平阳能如此轻易地查到许清修身份的消息,难道就不是许清修的一个警告吗?
这个案子,不能再往下查了。
这就是要舍去牵绊的地方。
再查下去,别说他和卢照水活不成,就连江湖,也要好好动荡一番。
得不偿失。
佐平阳吃完了第二碗,一手握起斗笠,戴到头上,问道:
“你就要回去了,是吗?”
佐平阳知道了,他要放弃追查下去了。
佐平阳笑了一下,从桌子去到杨老伯的摊子上,放了一块银子:
“老伯,再给我一碗豆腐脑,要带走。”
佐平阳是来隋城探友的。
林中鹤起身,拜别佐平阳。
佐平阳朝他点点头。
佐平阳还在等豆腐脑,林中鹤先走了。
隋城的早上,巷子里,雾气有些重,林中鹤走出去,青色逐渐隐没在一团雾气中,消失在了巷子口。
“好了!”
佐平阳转过头。
杨老伯笑着道:“你的那位道人朋友每天早上都要来啊!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来,我现在知道了,原来啊,是知道你要来。”
这个老人的话有些多了。
佐平阳皱了皱眉头,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因为常年练掌法,这是一双很厚阔的手。
他又转头看了看这个老人,瘦弱矮小。
只需一掌。
他就能倒地不起了,再也说不了话了。
可这时,老人殷勤地看着他,手里还提着一个竹篾编的篮子,那里面装的是一碗豆腐脑:“我一般不给人带走吃,有的时候白白搭上我一个碗,一个篮子,但我信你,你一定会将碗还回来的。”
佐平阳问他:“为什么?”
那老人笑着道:“因为你和你的道士朋友一样,应该都是好人!”
佐平阳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后他放下自己的手,接过篮子,在杨老伯的摊子上放下一块银子:
“拿下这块银子,七天之内不要再出来做生意。”
杨老伯愣住了:“什么意思…这…”
“因为早早起来卖豆腐脑,你生病了,任何人都不见。”
杨老伯抬眼,却瞧见面前这个看起来敦厚老实的渔民斗笠下遮住的眼,并不是多出色的眉眼,却惊到了他,他的眼神,极锋利,像是刀刃被光闪到反射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