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兵临城下。
江柍和雾灯均被祝勇押解至城墙之上, 这才终于在多日之后,又见了沈子枭一面。
他一身大红袍,银色连环甲, 玉束带, 凤翅盔, 腰佩如虹剑,自带高山巍峨不可直观的气势。
只是消瘦不少, 连眼神都略显嶙峋, 带着刺人的冷硬。
可看到她, 他眼睫明显颤了颤,目光柔和下来。
江柍却不敢与之对视,因为她现在的身份是昭国的大嫡长公主。
她被祝勇推到城楼的正中央的垛口处,向下俯瞰, 只见城门下十万将士,整肃而立, 黑压压一片如汪洋波浪, 前列的将军马一字排开,号带飘扬,遮天蔽日。
列阵最前方的是她的父亲, 大昭的骠骑将军江峻岭和她最小的哥哥江楼。
江柍这日着红裙、作红妆, 罗帔掩丹虹, 裙妒石榴花,又梳单螺髻,栀子花作小钗横戴,同一边又插宋琅从前送来的水晶穗儿玛瑙步摇。
红裙为郎君,白花为祭奠,步摇为忠国。
不华丽,却娇艳。
因此江峻岭和江楼一眼便看到她,两人都是一震。
江柍却轻轻敛了敛眸,浓长的睫羽在眼睑下覆上一片淡淡的影,平静而苍凉。
江楼少年意气,不忍看江柍受辱,登时上前,立马横刀,大喝:“公主和亲,两国缔结万世之好,乃为万世开太平,怎可由你等小人侮辱?”
城门诸将,除沈子枭外,还有祝勇、龙潜、冯日兴等人,以及军师杨无为。
冯日兴的父亲才刚战死,此时正激愤难当,闻言便冷笑道:“此乃我大晏地界,辄敢在此耀武扬威?当日你父子杀我晏军主帅,今日我等奉陛下之命,杀你国公主,慰众将士在天之灵!”
“你敢!”江楼气冲满怀,手指冯日兴大骂道,“你敢动公主一根汗毛,我必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江峻岭听罢,亦上前来,先稳住江楼,又对城墙上诸将笑道:“两国交战,本是男儿挣功名的时候,生死由命成败在天,何故牵扯无辜妇人。”
“少废话!你们昭国女主当政时,手握生杀大权,何曾是无辜妇人。”冯日兴喝道,“且此女乃是妖后唯一的亲生女儿,陛下有令,杀之,以振军威。”
“……”
江柍听着两军来回叫阵,目光沉了又沉。
她深知,二国之争,不到胜负已定,天下归一那天是不会停止的。
而如今局势,怎么看都是晏军赢面更大,因此,无论父亲说什么,要以什么来交换,晏军都不会放过她。
她淡淡抬起眼眸,向下看去。
城门下纵马而立的是她的父兄,大昭的战神将军;而城门上严阵以待的是她的夫君,大晏的当朝太子。
一边是情,一边是义。
她难以两全,便只能履行她身为公主的责任。
“我知道,此刻止战已是没有可能。”江柍忽然开口,所有的声音都因她而止,唯有风声,还在呜咽着。
她轻轻道:“既如此,便也没有什么永缔为好,百年长宁。”
沈子枭转头看向她。
她却坚定地目视前方:“王言如丝,其出如纶,大晏皇帝已下旨将我杀之祭旗,就不可能再有转圜余地。”
她看着城门下昭国诸将:“江将军,请不要再为我多费口舌,金枝玉叶是迎熹的命运,殉国殉民就不是了吗?”
江峻岭无不悲戚,只愁眉紧锁。
江柍的眸底也闪烁着泪花,可又倔强地弯了弯唇,露出一抹平和的笑来:“迎熹虽是昭国公主,却也是从前的晏国太子妃,二国争霸,兵戈扰攘,我不忍看到任何一方的黎庶有难,无论最后是谁一统天下,迎熹都希望海内清平,万民乐业,天下大定。”
江柍后退一步,跪地稽首:“迎熹今日跪拜上苍、陛下、黎民,只望我的心愿能早日达成。”
说罢,手掌相叠着地肃拜。
江峻岭和江楼大喊:“公主!”
在江柍身后的雾灯亦喊:“公主不要。”
江柍这一拜,表面上是拜黎民,拜陛下,实际只为拜父兄。
沈子枭不忍再看,走上前把她扶起来。
祝勇见状,便把江柍拉开,与沈子枭保持距离,只道:“事不宜迟,请公主趁早上路。”
江柍恍若未闻,只凝视着沈子枭的眼眸,微微一笑。
而后忽然拔掉头上的步摇,长发落了几绺,她抽出身旁士兵的尖刀。
众人以为她要行刺,纷纷作势上前。
她却抓起青丝,斩落一绺,笑道:“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话落,只将青丝放于他的掌心。
沈子枭刚想开口说什么,祝勇只觉再不能耽搁,便命两名死士分别扣住江柍的肩膀,把她硬生生往后拖了两米,同时抽出青龙宝刀,刀身在太阳下发出森然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