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拜了老师,到了京城,进了皇宫,见了皇后,把坤德宫当作新家,又欺瞒了自己五年。
五年后,新家没了。
她千万般不愿,却不得不承认,离了李家,她无处可往。
无处可往。
城破那日,她收拾好行李去找殿下和公主,脑子里只有逃,不曾想过要逃去哪里。后来昭昧问起,她才好像找到了回来的借口。
但她的母亲别过脸去不看她,说:“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今日,大概是心绪已经平复,李娘子表情寻常,看不到乍见她时的复杂汹涌,倒与李素节模样更像了。她捻动佛珠,问:“为什么回来?”
李素节直言:“无处可往。”
“当初跑的时候可是痛快。”李娘子刺了一句,道:“你王父(祖)的脸面都被你扔在地上踩。”
李素节道:“不过是失信于旁人罢了。他对我失信时可从不以为丢脸。”
“不过是……”李娘子咀嚼这三个字,说:“你妹妹于你而言也只当得起一句‘不过是’。”
李素节嘴唇一颤,不说话。
李娘子话题一转:“刚刚曲准来了。”
李素节轻轻吸气,将波动的情绪收回去,又恢复冷静的模样。
昭昧决定复仇,她选择邢州,正是因为邢州的优越条件,除去财力雄厚、兵马众多,李家和曲家的势力分割也是重要理由。这分割使得昭昧有可能从中获利,但同样的,曲家若是真想成事,就必然要解决这问题。
李素节早有预料,问:“他来做什么?”
李娘子说:“他有意娶你为妻。”
第26章
并不难理解曲准的提议。
按世间常理, 穷人家习惯女子早嫁男子晚娶,来争取金钱上的余裕,而富人不愁吃穿, 男子往往早娶以传宗接代,女子则晚嫁,以求在大人身边多留些年。
但李家不然。但凡晚辈适龄, 便着手安排婚事,以求不误人伦, 再加上府中男不蓄妾,本就子嗣不繁,李素节刚回来时便问过,昔日姊妹们多半已婚,如今府中只剩她一人。
曲准想要联姻,自然只能把主意打在她身上。
可她从前没想过这种可能。
李素节说:“曲准的妻子仍在, 曾与他一同为大人守孝, 在‘三不出’之内。他要如何再娶?”
李娘子道:“只要曲准坚持, 这不是什么难事。”
的确如此。
李素节又问:“那王父的意思呢?”
李娘子道:“没有反对的理由。”
李素节道:“曲准停妻再娶,自然算不得理由。”
李娘子说:“你要拒绝?”
“不。”李素节笑了,说:“我可以答应。”
李娘子捻动佛珠的手停下了,打量她半晌,说:“看来不只是人回来了。”
“但是——”李素节微笑:“答应的理由呢?”
李娘子复又捻动佛珠。
李素节说:“我虽不才,曾有‘北节南惠’之名, 想来王父不会轻易将我嫁给正妻在堂、两子膝下的人。”
李家最好颜面, 将她嫁给曲准,总该有个分量足够的理由。
“不然呢。”李娘子说:“李家根基在邢州。曲准固然不愿与我们为敌, 我们亦不愿得罪了他。”
“——也不愿就此低头吧。”李素节接道:“否则,就像当年那样, 您等待我的就不是一句‘他有意娶你为妻’,而是‘准备出嫁’了。”
李娘子道:“你还是没变。”
“我自然变了。”李素节道:“但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骨子里。”李娘子像听到笑话,道:“哪里有什么骨子里的东西。”
她无意与李素节争论,很快又说:“不错,你王父正在犹豫。”
李素节了悟。
李家以清名著称,不需要大动干戈,只需要谨守名声,等尘埃落定时,任何帝王为得天下人心,都会主动拉拢。可以说,李家完全可以隔岸观火,坐享其成。
可李家与曲家共享邢州之利,曲家焉能容李家置身事外?
曲准想拉李家下水,而李家若是拒绝,便开罪曲准,若是答应,如李素节所言,没有理由。
成也名声,败也名声。有周一朝,李家靠经营清名而得势,才发展到如此规模,也受名声之累,不得不规行矩步。大周刚刚灭亡,任何人都可以倒戈变节,唯独对于李家,变节便如大厦倾颓,非要做足表面功夫。仅靠“无法拒绝”,是不足以支撑这样重要的决定的。
青州刺史已悍然举旗,向何贼递交战书,打的就是讨伐逆贼的名号,无论大家是信是疑,至少明面上捉不到错处,可曲准就不同了,他当初可是直接放何贼过境。李家一旦点头,就是上了贼船,非得豁出一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