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缔倡肆?”昭昧讶异:“你怎么想到这里?”
“不是今时今日才想的。”李素节道:“很早之前, 河图来到的时候,我就想,她们其实没有退路的, 哪怕她们从良,亦摘不掉身上伎子的标签,甚至, 哪怕她们原本就只是良家女子,亦逃不掉被人省视着、时刻怀疑着将会成为伎子——只要倡肆存在一日, 便免不了会有伎子,便免不了会有人受那样的苦、走那样的路。”
昭昧沉默片刻,道:“你说的是。可你既然早那样想,为什么不早说出来?”
“早说出来,能做什么?”李素节道:“你我尚在曲准的掌控之下,便是说出来也无济于事。况且……取缔倡肆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
昭昧不语。
“想也知道, 取缔倡肆会触动多少人的利益, 没有足够稳定的根基, 就没办法稳定推行。”李素节语气一转:“但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
昭昧亦多了新的思考,立刻问:“那什么是最大的问题?”
“伎子。”李素节说:“伎子才是最大的问题。”
昭昧微微蹙眉。
李素节继续说:“取缔倡肆,倒也还容易,可是,只取缔倡肆又有什么用处?伎子呢,她们离开了倡肆又要如何生活?她们习惯了安稳的环境, 就如你今日见到的那般, 根本不愿意改变,又要怎么去过一种新的生活?即便她们试图改变……她们多数自幼年起便沦落倡肆, 一生都活在这里,所学也只为这一目的, 已经失去了独立生活的能力,当她们突然要去独立生活——她们怎么独立生活?”
想法在心里堆积了很久,也思考了很久,此刻再不压抑,她将所有念头尽情流露:“时日稍久,她们会意识到,她们最擅长的便是做伎子,她们会顺从惰性,去走那条最简单的路。就像我们逃难时见过的那些人。她们不是伎子,可她们做的和伎子没什么两样——她们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所以呢?”昭昧道:“你今日为什么提起?只是因为又见到了她们吗?”
“不。”李素节目光清明地看着她:“因为你问我的想法。这就是我的想法。”
她说:“她们若没有旁的路可走,那么,便为她们找到那条路。”
昭昧有些明白了:“可你见到了,她们并不想走。”
“所以我说,总要有人逼迫她们。”李素节道。
昭昧嗤笑:“要我一个一个杀过去吗?”
李素节摇头:“纵使如你所说,倘若她们真的受你逼迫拿起武器,至少证明她们有反抗的能力——但你要的是为你战斗的士兵,而不是与你战斗的士兵。逼迫不是目的,目的是招兵。”
“你也见到了,”昭昧脸色落下来:“是她们不愿意。”
“不妨换种方式。”李素节说。
昭昧问:“什么方式?”
李素节道:“当初曲准如何征收营伎,你便如何征收士兵。”
昭昧渐渐醒悟。
李素节解释道:“按十取一,直接要求各家倡肆出人。她们不敢抵抗,自然拿最底层的人来充数,而这些人,正是处境最艰难的人——”
“也是最容易接受改变的人!”昭昧目光渐亮:“这样一来,我们至少能够得到数百人,而且……”
李素节微笑:“隐患最小。”
“好极了!”昭昧笑得灿烂。
“而且,”李素节又说:“我们大可以一批一批地征收,每一批只取十分之一,便如温水煮青蛙,肆主们总觉得不过十分之一,但一批批下来,到最后时,倡肆的伎子必然所剩无几,而我们也能够达成目的。”
昭昧点头,说:“就按你的意思——”
“等等。”李素节忽然道。
昭昧:“怎么?”
李素节合掌,目光明亮:“最简单的办法我们竟没有想到!”
她不禁懊恼失笑,叹道:“募兵。我们竟把募兵的法子都忘在了脑后。这可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
作为她们最初的军队,刀锋营由伎子组成,她们自打决定招兵,便直接将目标对准了伎子,却忘了最朴实的办法:广而告之。
邢州城高门富贾,然而,富的愈富,穷的愈穷,街巷间从不乏在生死间挣扎的人,于她们而言,今日少吃一顿便可能饿死,又哪里顾得上未来是否死在战场。
她们才该是最先考虑的人。
昭昧怔忡,旋即粲然,面上积郁一扫而空,起身道:“我这就吩咐河图募兵。此前招到的一百来人,编入陷阵营,由陆凌空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