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李娘子道:“我答应了她。”
李素节语气复杂:“您竟肯给?”
“为何不肯?”李娘子反问:“如你所说,我已经被磋磨了全部志向,再厉害的武器在我手中也不过垂垂老去。她至少比我年轻,年轻就意味着希望,何况……我也许久不见她那样天高地厚的人了……”
她意味不明地说:“有些怀念。”
那是李素节之前来向李娘子询问暗鸮时劝说的话。可李娘子没有答应她。
李素节忍不住道:“您却不肯交给我。”
“因为你有旁的了。机会该给更多的人。”顿了顿,说:“况且,我也很惊讶,我只是把她随便养养,她却长成了这副模样,不是很令人期待吗?”
李素节走在前往李素舒住处的路上,想着刚刚与李娘子的对话,接着,又想起了更久之前,李素舒刚回邢州的时候——正如她当初所言,她付出了五年时间。
那时候,她以为李素舒受尽委屈,心有愧怍,怨她不该接受这样的安排。李素舒的回答听起来逆来顺受,可现在再想,却满是言外之意。
家族照顾我这么久——为的不正是我的回报。
大家都得到了想要的——包括我。
李素节不禁唏嘘,又在沉静中撇去震惊带来的影响,想起真正令她不解的疑问。
母亲当真能够交出暗鸮?
纵使李素舒的要求再惊人,母亲对她再欣赏……她也绝对不是能够放下手中权力的人。哪怕佛堂隐居,她依然为自己手握权力而骄傲,这样的人,能轻而易举将手中的全部筹码交出去?
这背后应当还有她不知道的内容。
李素节记下这件事,眼前也出现了李素舒家的大门。
浮金并不在这里,或者说,表面看来,这只是普普通通的民居,谁也看不出暗处是否有暗鸮守候,她们也并不出现,只有普通的隶臣前来应门,将她们迎进宅院。
李素节是带兵出来的。往日,侍从的职责正在暗鸮,如今暗鸮带着她们的诸多秘密突然离开,她不得不多做准备,即便到李府也不懈怠,只是出现在李素舒的小门小院处未免显眼,便命她们散开,只带了两人进来。
李素舒该是从暗鸮离开那日起,便期待她到来,李素节进房时,桌上已经放了两杯热茶。李素舒端着其中一杯,对她笑得温婉,喊得亲切:“姊姊。”
从表面,谁也看不出这是个心思深沉的人。
李素节有很多话想说,可最先出口的却是:“你这五年……还好吗?”
“不好。”李素舒答得干脆,转眼又说:“但也还好。因为知道是五年,便觉得再坚持一下就过去了。”
李素节没有问她如何知道是五年,因为心中已有答案,可李素舒却主动说:“到了五年,又刚好赶上水灾,简直是上天垂怜,连后事都不需要麻烦,水灾里,死了谁也不奇怪。你说是不是?”
李素舒似乎充满了倾诉欲,滔滔不绝地开口,笑眯眯地说:“多好啊,现在我是个寡妇,从前在李家没有的自由,死了丈夫后突然就有了。再没有人逼我婚嫁,我搬出了李府,也没人再管着管那。我现在好得很。”
李素节看着她的眼,突然觉得好些话不必再说,便岔道:“暗鸮呢?”
李素舒的情绪突然中断,笑得更开:“姊姊想要了吗?”
李素节道:“是。”
她理直气壮道:“那就求我啊。”
李素节问:“怎么求你?”
李素舒笑吟吟地说:“跪下。”
李素节缓缓摇头。
“哦。”李素舒有些失望:“看起来还是骨气比较重要。”
“从前或许是那样,但现在,”李素节道:“只是觉得你并不想要。”
李素舒收敛了笑意,凝视着李素节,嘴角微微抽搐,突然说:“我恨你。”
“我恨你就那么逃了,把所有事情都撇给了我。”她狠狠咬牙,在脸颊绷出痕迹,很快又松开:“可我又理解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并不需要李素节回答。她说:“我刚回来的时候,你来看我。你对我说,该让别人牺牲去啊……我那时候就想,是啊,的确应该这样。凭什么该我牺牲?凭什么该你牺牲?凭什么——非要有人牺牲?”
李素节张口欲言。
“但是!”李素舒粗暴地打断她:“理解又怎样?理解不是原谅。我不想原谅你!”
李素节笑了。
李素舒盯着她:“你还能笑得出来?”
“你不需要原谅我。”李素节道:“你也可以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