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之地较之上京城可苦寒多了,且不说你在北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但说这半年,上京城的风云变幻,你奚砚远在天边,手再长都伸不进来,也护不住你想护住的年幼天子。”谢墨说了长长的一串,一点停顿都没有,末了挑了下眉,反问道,“是不是?”
奚砚侧首看了他一眼,没说别的,却与方才的态度截然不同,算是默认。
谢墨坐了回去,似笑非笑道:“奚大人,我们无论如何也算是多年故交,你这么想我,我很生气也很伤心啊。”
奚砚眼睫颤了颤,冷声道:“臣与摄政王没什么故交。”
谢墨眼神渐冷,扔回去了一个没什么情绪的“哦”。
奚砚的侧脸线条僵直,透露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就像凝结在极寒之地的坚冰,谢墨有时候觉得,这人同自己吵吵架反倒挺好,起码能让他剖开这块冰层,看到里面燃烧的熊熊火种。
他食指中指并拢,在桌面上敲了敲。
“所以,奚大人眼下如何想?”
奚砚不答反问:“真的是摄政王想送我走?”
“你方才不是自己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么?”
“可你不是否认了吗?”
谢墨静静地盯着他,忽然叫了他的名字:“奚砚,你方才说话的语气很和缓,我记得你很久没跟我这么讲话了。”
奚砚沉默半晌,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茶杯从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中滑落在案几上,“嗒”一声响,谢墨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起身,那只白鹤随着他的动作愈发展翅,蓦地,奚砚转过身来,眼睛垂落在谢墨身上,无端生出一股压迫之感。
谢墨挺了挺腰杆。
“王爷,先帝在位三年便匆匆离世,驾崩时不过二十八岁,眼下他的死,本就是大雍一大悬案。而先帝弥留之际见过的人,只有你我。”奚砚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而我,是他从小到大的侍读,情谊匪浅。”
谢墨的笑容一点一点敛尽了。
先帝谢栩,登基不过三年便撒手人寰,享年二十八岁。他过二十八岁万寿节的时候身体依旧硬朗,可在那年入夏时节的傍晚突然吐血,从此身体状况急转直下,连太医都没有办法,眼瞧着日薄西山,最终驾崩于乾安殿。
而他生前与谢墨之间的兄弟感情并不亲厚,甚至可以说是针锋相对。可弥留之际,除了将时年八岁的儿子托付给自小陪伴自己的侍读奚砚奚丞相之外,他只召了谢墨一个人。
此后,朝堂内外多了一个摄政王,众臣哗然,关于先帝之死与谢墨有关的风言风语也不胫而走。
摄政王做了三年,谢墨性子又横冲直撞、我行我素,本就树敌不少,奈何传言不足为信,仇家一直苦于找不到他迫害先帝的证据,只能咬紧牙关低下头,但私下里关于这件事的调查从未间断。
谢墨走到奚砚面前,两个人靠得极近,奚砚都能看清楚他那双蓝色瞳仁里压制不住的滔天怒火。
可他还是要说完:“你信不信,你现在急匆匆送我出去,我前脚出了大雍边境线,后脚就会有人将你这摄政王之位是如何得来的细节告诉列位臣工。”
谢墨的手掌抬起,虚虚地在奚砚后脖颈处流连,似乎在筹谋着从哪里下手,才能将它毫不留情地捏断捏碎。
“你威胁我?”
“没办法啊。”奚砚勾起唇角毫不客气地笑了笑,“摄政王手眼通天,我不过想自保罢了。当然,如果王爷不送我走,什么都不会发生。我留在京城,对你、对我都好,若走,那便是两败俱伤。”
“你觉得本王怕你将所谓细节给那帮朝臣?”
“怕不怕的,看王爷现在的反应就知道了。”奚砚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忽然放缓了语气,“你还记得么,王爷。我早就告诉过你,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当时不是不怕么,怎么现在这么愤怒?”
谢墨那只即将扣在他喉结上的手蓦地顿住。
奚砚别开目光,往后稍稍撤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谢墨的手还停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奚砚看着他的手指,抬起手掌压住他的腕子,带着不容推拒的力道将其按了下去。
“王爷,现在还想送我走么?”
谢墨垂在身侧的手指勾了勾,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冷笑:“奚砚,你这些主意是什么时候拿的?”
“刚刚。”奚砚实诚答道,“摸不清楚王爷的打算,只能按照最坏的结果来了。毕竟你也知道的,那些细节一旦放出,没人会追究真假。铺天盖地的流言与欲加之罪的证词自会撼动你的摄政王地位,这可不是我小小一个帝师能够做到的事,王爷,莫因小失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