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朕终究也不希望老师一辈子被困在这儿吧。”他缓缓道,“朕看得出来,他不喜欢这里。”
谢墨讶异地抬眼,撞上谢煜的目光:“……既然如此,希望陛下记得当时的承诺,一定要护着奚砚离开这里。”
“七皇叔,可能你我叔侄这是最后一次面对面说话了,当真就没有些别的话了?”谢煜笑笑,“当真没了?”
谢墨沉默下来。
半晌,就在谢煜以为他真的没什么说的时,谢墨却动了动,拨开帘子向里间走去。
他指着那张床:“陛下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谢煜的脸色登时变得精彩纷呈。
“这是你父皇病逝的地方。”谢墨指着那里,“我到现在都记得,他最后那天跟我说了什么。所以陛下方才跟我说,你能看得出奚砚不喜欢这里,我惊诧之余,更多的居然是感动。”
“我感动于谢栩这一脉,终于有个人,肯真正将他看作自己人,而不是将他看成权利的象征、看成自己的附属品。”
第70章 暗流
他和谢栩的最后一面并不算友善,甚至几乎带着些搏命的意味。
建衡帝驾崩是在一个冰冷刺骨的冬季,可谢栩的离世却是在风雨交加的夏末。
传信的宫人赶到嘉王府,说谢栩想见他的时候,谢墨就知道谢栩时日无多,那一面怕是最后一面了。
他冒雨赶去,宫人替他撑着伞,隔着磅礴的雨幕,奚砚正推门而出,两个人隔着沉重的殿门无言相望,都从彼此眼里读懂了谢栩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消息。
那个时候谢墨最讨厌奚砚站在谢栩身后,两个人同仇敌忾的模样总会让他想起谢栩那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带着些炫耀和得意地冲他耀武扬威,说奚砚是他的。
所以他本来什么都不想多说,但奚砚一直盯着他,目光里交杂的东西那么多,盯得他心里没底。
于是他不耐地开口:“刚和他说完?”
奚砚眼睫一颤,点了点头,不打算开口说话。
“那我进去了。”
“谢墨。”
擦肩而过的时候,谢墨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按住了。
奚砚的手指微凉,搭在他的脉搏上,像是冰火两重天在碰撞,他的力气并不大,只是虚虚搭在那里,一动就挣得开。他垂下眼,余光里看见他苍白的指尖,没有挪开也没有说话。
奚砚声音像是大雨下飞不动的蝶翼,带着些无能为力的疲惫:“你干的么?”
谢墨浑身一僵,旋即一阵无力的、嘲弄的讽刺席卷上来。
到这一步了,奚砚还想为谢栩证明什么呢?还想阻拦些什么呢?
“我没动手。”
他转过脸,努力把自己的声音维持得平稳,即将说出来的话如同一柄双刃剑,他知道必将刺伤奚砚,也必将刺伤自己,但仿佛不痛苦就感觉不到活着一般,他非要将那些话说出口。
“你想为谢栩报仇,下辈子吧。”
他手腕一动,就从奚砚的指尖下溜走,麻木地走到殿内时,才发现自己胸腔酸涩得可怕,他将手按住胸口,深深地呼吸了几下,才勉强压了下去。
“呵。”乾安殿内安安静静,燃着极重的檀香,这一声十足的嘲弄将谢墨勾回了神,内殿里明黄的帷帐缓缓飘动,一只枯瘦的手搭在床边,指尖不住地颤抖着。
“老七,是你吧。”谢栩的声音疲惫又枯竭,像是一棵垂死的树,劈断它是发出苍老的低吟,“是你吧,朕辨认得清你的脚步和气息,每次你来,朕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像是一只报丧的鸟。每次看见你,朕就想起当年给你批示的命格,你主大不祥。”
谢墨面无表情地撩开帷帐,他没有行礼,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弯着腰看着谢栩垂死的容貌,良久,扯了扯唇角。
“你都快死了,还能察觉得到我的行踪。弟弟受宠若惊啊。”
“你得意什么?”谢栩眯起眼,“就算朕死了,这个皇位也轮不到你来坐。”
“我从来不在意什么皇位,谢栩,我恨你,与皇位无关。”谢墨的手缓缓伸向他骨瘦如柴的身体,“如今你终于要死了,我多想送你一程,可惜我若是这么做了,怕也走不出乾安殿。”
他扣住谢栩的脖子:“没办法啊,你要死了,可我还有好几年要活呢。死人是不能做事的,活人却可以改变很多事,当年你从我这里夺走的,我得讨回来。”
“不就是个奚砚么?”谢栩眯起眼,“至于么?”
谢墨眼里杀意毕现。
“一个男人,值得你要死要活,恨朕那么久么?谢墨,朕本以为你也是想要争一争皇位的人,没想到你却只有这么点追求,你太让朕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