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光识猛然一怔,当即便躬身要搀她起身。
他还未曾触及她,她便又折下身段,再叩一记,隐显出几分哭腔。
“我听闻东家在帝京颇有门路、名声,今夜不情之请,还请东家恕罪——我曾有位胞妹,名唤玉轻,已同我失散数载,至今无从寻得。”
薛泫盈察觉面有泪痕,愈发不敢直起身来:“东家、东家若是能帮我勘寻胞妹,我愿嫁予东家做妾。”
声落,薛泫盈将细颈深深埋下,再抬不起半分。
今时今日,亡夫身死不过两月有余,她便折身跪倒在另一位郎君身前,声称做妾。
若是她的母亲赵氏尚在人世,是否还会说她是母亲心中最好的盈娘?
薛泫盈的薄脊轻颤,不觉间,两袖已湿了泪痕。
她不敢再抬起身子来。
她想,这位身尊位高的燕家郎君,此刻脸上必然写满了鄙夷与讶异,讶异于她是如此不值一提的女子,竟轻而易举便接纳了他的玩笑之词。
恍惚间,一张宽厚的掌心落到她的背上,轻柔地来回摩挲着,如同哄一只受了欺辱的幼猫。
“……薛娘子,我答应你。”
燕光识俯下身,低声:“将她的画像交予我。四海之内,我会令人竭力搜寻,让薛娘子有亲可倚。”
有亲可倚……
薛泫盈心中猛然一颤,她抬起脸来,正对上燕光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那贼人,可曾碰了你哪处?”他问。
这一问掷了地,薛泫盈便再也难能兜住心中汹涌的悲戚,她陡然间声泪俱下,情难自制。
一切犹如今夜岐州的雨一般,顷刻倾注而下。
薛泫盈被燕光识揽入怀中的刹那,鼻尖儿掠及他的肩头,那触觉分明熟悉万分——
那日清供食肆之内,是她与应无相的最后一面。
她便伸出手来,替他细细捋平肩头的衣衫,遂柔声道:“应郎今日劳累,若是办妥了事,便早些回来吧。”
早些回来吧。
她陡然间恐惧这样的怀抱,这般仿佛能够给予她无限温情与依靠的怀抱,她也曾有过的。
只是顷刻消散,再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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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泫盈的思绪被牵扯回眼前。
“画卷你可备好了?”
积雪之间,燕光识面上挟着笑,步步挨近。
她轻一颔首,温声:“已备好了。”
说罢,薛泫盈抬步朝着屋内走去,还未走出三步,那燕光识便伸掌轻拉住她一截细腕。
“薛娘子。”
他出声。
燕光识身后的家奴名唤金缕,瞧了这场面,便也识趣地将脸一别,转过了身去。
察觉到腕间的温热,薛泫盈不由一怔,却是未曾再挣开,只默声将面容垂下:“人多眼杂,东家自重。”
“方才还口口声声称我燕郎,我动了你,便称我为东家。”
燕光识抵着后牙,佯作微怒:“当真是个尖牙利嘴、斤斤计较的猫主子。”
说罢,他倒也不留给薛泫盈反驳的话茬。
“金缕,别背着身了,你那一双耳朵可算是支棱得颇高,随你主子我一道儿进去瞧瞧画像罢。”
薛泫盈憋红了耳尖,急着步子迈入偏屋,自矮柜中取出那一卷画像,亲自递入他的掌心。
“我猜你胞妹必然不比你的姿——”
余下的一个“色”字,硬生生被燕光识吞回腹中,再吐不出半个音节来。
立在燕光识身后的金缕,见了那画上的一面女容,当即脸色一白,又直勾勾地朝着薛泫盈凝去。
画上的女子赫然是个美人,双眉如黛、千娇百媚,不同于薛泫盈的楚楚之姿,别添了几分芍药之态。
帝京之内,莺莺燕燕无数,这画上的容姿并不足以令二人震惊至此。
第35章 35·画像
薛泫盈见两人面色有异, 并非小可,心中陡然升起几分期冀,忙不迭地开口:“东家莫不是见过我家胞妹?”
听闻此话, 燕光识朝着金缕不动声色地相看了一眼,遂又望向薛泫盈, 语气沉了一沉。
“薛娘子,你可当真确定这画上的娘子系你家胞妹?”他将画卷悄然合上, 攥在掌心不敢再摊看一眼。
薛泫盈被这一问冲击得不知为何,且不谈这画是当时时逢薛玉轻生辰, 薛泫盈同薛母凑了些碎银, 请镇上画师所绘, 薛泫盈亲眼目睹画上女子如何绘得;再者来说,自薛玉轻同她失散后,这幅画她日看夜想, 连薛玉轻的每一寸鬓发都印刻心中,如何能不确定?
她心中沉了沉:“东家……您有话不妨直说了罢, 这画上千真万确是我胞妹薛氏玉轻,我与她是双生之胎, 一同长大,情分深厚、非同小可, 我万万认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