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闻声而来,还未摸准情况,便听应无相令声:“将薛娘子带去风雅台后头,好生歇息一番,我同李大郎有些话需交代。”
应无相虽为刽子手,按理说列属贱民,可衙门上上下下,连着孙县令皆是敬着的。
原因诸多:一来,自然是应无相技艺如神,刀快如影,百年罕见,久受屠夫猎户之辈的崇敬;二来,应家一族世代皆事刽子手一职,祖宗甚至亲自监斩过亲王国公,乃是通天的富裕。
此时应无相的话音一落,那衙役便忙不迭地虚搀着薛泫盈朝外走去,一面低下脸来询她:“李薛娘子可有哪儿不适?”
薛泫盈兀自迟钝地朝前走着,接近转角时,方才木然地将脸回了过去,觑向牢房的最深里处。
只见应无相面上仍是不咸不淡地笑着,继而俯下一截身子,在李昌松耳旁说了些什么。
随后,李昌松登时面如死灰地朝后倒了两步,猛烈地摇晃着面前的铁栏。
薛泫盈索性别过了脸,不再去瞧有关李昌松的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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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雅台系当地衙门特设的供奉神佛之处,正对着戏台子,偶逢节庆便请人唱戏,旨寓护佑当地一方平安。
应无相身为刽子手,本无居所、办公地可言,但应孙县令的话,仍是将原刽子手应缙的风雅居留予了应无相。
衙役将她遣送至门前,便作揖礼道:“前头是应二郎的私院,某不便入内前往,且暂将李薛娘子送到此处。”
说罢,那衙役三步两回头地走远了。
薛泫盈怔在远处,手中仍揪着应无相留下的那方软帕,一瞧便知是顶好的用料与绣工,并非是她这等村妇能接触得到的。
可……连衙役一介男子都不便入内,她一个已嫁他人的妇人如何能进得?
第12章 12·腰下小痣
眼前的居厝正处庭院中央,四遭合围着花草魁木,于炎烈的日光下亦辟得一处幽静的荫凉。
薛泫盈紧着手中的帕子,攥得指骨泛白,上齿紧紧地抵住下唇唇肉,愣是不敢上前迈近一步。
此时此刻,她脑中才恍然回想起方才在狱中时,应无相对她的称谓:盈娘。
昨夜一场大梦此刻仿若以原貌浮现在眼前,梦中的那位应二郎亦是身着玄衣,挺立于她身后。
他起袖抬手,落在她眉骨尾梢,轻缓地摩挲着,温声开口:“盈娘。”
两抹绯红登时掠上薛泫盈的双颊。
她仅是凭空回想,便已然感到梦中被应无相抚过的眉尾,附着一层灼人的烫。
“薛娘子。”
一记沉缓的男声自薛泫盈身后陡然传来,她身脊一绷,徐徐将身子回正,目光便与迈着稳阔步子的应无相直直对上。
薛泫盈两耳冒着红,脸愈发低了下去,很是怯声地应道:“应二郎。”
说罢,她便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扪心自问,她自诩并非不守妇德的孟□□子,只是面前的男子屡屡出手相助,不仅替她一改上一世命数,且还亲口肯定过她所酿的酒。
再加上这位身为刽子手的应二郎,于村镇中都颇有声望。不仅皎如玉树、清举不凡,日后更是富贵两全。
因而薛泫盈心中很是钦佩的同时,更掺杂着几分难以忽视的自卑与局促。
应无相缓缓停在她面前,身姿孤瘦,面上含笑,徐声道:“薛娘子,你每每见了我便低下头来,是我面上刻着什么可怖的玩意儿么?”
此话说完,他犹同将周遭视为无人之境一般,沉定地迈近了一步。
顿时,两人之间不过数寸之距。
薛泫盈不由浑身一震,颇为错愕地抬起脸来,很是惊惶:“并、并非如此,是我……”
她愈是说下去,便愈觉不敢同应无相的那双眼目相对,因而说到半截,又极不争气地将一段细颈深深埋了下去,不知再说些什么。
沉默之际,薛泫盈听见头顶飘来一记低笑,便愈发感到自个儿颇为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说不准,这位日后通天的应二郎正在心中戏弄她的拘谨、寒酸。
“薛娘子缘何停在这儿?我院中无人,亦有十分足够的空地儿供娘子休憩。”应无相缓声说道。
此话落定,薛泫盈甚至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急忙脱口而出:“不、不妥!定然是万般不妥的,应二郎。”
她不等应无相接话,又促声道:“我是一介妇人,您是尚未婚娶的郎君,此处又是应二郎的私地,某站在此处,已然十分不合规矩了。”
说罢,薛泫盈的一对食指下意识地绞起了手中的帕子,目光匆忙垂了下去。
自她说完这段话,两人之间陷入久久的沉寂。
薛泫盈不敢妄自抬头去看他的反应,心中如同雷雨大作一般,踌躇不定,唯恐哪句话得罪了眼前的这位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