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泫盈眼睨着她,一动不动。
直至一张宽厚的掌心托着她腰身,缓缓带到身旁来:“起了?”
“起了。”她闷声,“一口饭没吃,诨听了一刻钟的理,饱了。”
应无相低笑着挨过去,扶着她往里走,全不顾仍跪着的刘氏。
“发髻还未挽好。”她扶了扶脑后,此时品出自个儿方才的确仪容不整。
应无相亲将她稳在镜前,为她解钗梳发,颇稀松平常地开口:“断发长了许多,再养些时日便好了。”
薛泫盈觉得赧然,厅中跪了诸人,她不自在,按着他的手,“你叫他们起来。”
应无相不理,兀自说下去,声量不大不小,满厅能闻。
“我与殿下方才自陛下处回来,议请了同你的婚事。”
薛泫盈遽然一惊,扬脸凝着他:“陛下……”
他为她扶稳了簪钗:“我同陛下说,我是个刽子手出身,手中过了诸多人命,不敢玷脏京都贵女,亦是盈娘劝我通习佛法,才有了与御前的际会;我九族无亲,如今与你有了连理,还请……”
应无相徐徐注视着她,身子愈发低下来,趋于跪在她裙下,极虔心地:
“赐我个妻子。”
案上瓷瓶软花粉蕊,被风拨得四方不定,随着薛泫盈的一句话最终缓缓垂下枝茎:“你……这些话怎么能如此坦然地说?让他们下去。”
应无相低声:“如今房中的主子不止我一个,你为何不让他们下去?”
她抵着唇,难为情,“我使唤不惯人。”
“那盈娘为何日夜使唤我为你簪发理鬓?”他轻笑。
“你又胡说什么……”
刘掌院跪在堂下,身子伏地愈低,不敢吭声。
应无相头也没抬:“下去,领二十脊杖,自行回乡。”
薛泫盈埋低了脸,耳旁响来刘氏被拖出了庭院的动静,而后是一阵阵极分明的闷响。
堂中人散尽,帘下只剩二人。
她伺候应无相宽衣午憩,一双素手搭上他衣带,徐徐解着:“实则,刘氏的话说得也对……她说我浑不像个内院娘子,日日睡到三竿起,醒来便吃,也不伺候你起居笔墨。”
应无相引着她往榻去,沉身坐下,将她顺势翻到里侧。
“理她这些话做什么?你要明日开始伺候么?”
她摇摇头,红着脸缩进他怀里,“我不精笔墨伺候,怕埋没了你那些玉毫澄砚,我还是将玉佛泉精心打理好些……”
应无相将下颌枕在她发顶,掌心轻落她腰间,哄孩子的把式轻拍着:“剑兰与允申怎么说?”
“他们料定是这样,倒是早就知晓你我要……那般一样,喜笑颜开地将我推上了马车,只说日后要我时时酿着酒,送到店里便是,半分没有难舍的模样。”
应无相笑了一笑:“给剑兰议个亲吧。”
“议什么亲?”她拱在他怀里的脑袋忽地抬起来了,很不解地,“允申是兄长尚未成亲,你急着为剑兰议亲?”
应无相哑口无言。
他总不能说,怕日后薛泫盈还张口就是——“我要剑兰来伺候。”
小妇人似是没想到那一层,喜滋滋地开始酝酿起做红娘这事儿了。
“议亲也好,她总缺个知心的陪在她身旁照顾。我瞧,一来要找个身强体壮的,帮衬着剑兰洒扫,她闲不住,总揽活干;二来忠厚,家里人都老实,还要无妾无子,本本分分的……”
冷不丁地,应无相添了一句。
“说得不就是秦凇么?我看正好。”
一举两得,他这机灵劲儿。
薛泫盈恼羞:“你浑说什么…我这番话也不过是自个儿臆想,真要议亲,还要看剑兰那丫头怎么想,她若是不想嫁,那就在玉佛泉待一辈子也成,这店总能给她分红,让她欢欢欣欣过日子,她同我亲妹妹……”
话未说完,她一怔,脑海中蓦地念及薛玉轻来。
不日便是薛玉轻的大婚,薛泫盈一时默然,将搭在应无相身上的小腿放下,却又被他捞住压了回来。
“兰漪郡主的婚事,恐怕生变。”应无相沉声,“自我离京起,豫王一直安分得非比寻常,如今揽了婚事,我与殿下想得一致。”
薛泫盈听得心惊。
“他想借此机会,将狸猫换太子一事揭明天下,而后拖着狸猫与整个燕家一道儿赴死;此后借这么个机会,将燕公身后的泰半军兵揽到自己幕中。”应无相的掌心倏忽紧了紧,将她抵在怀中,思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