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禅心里一团乱麻。
这可怎么是好?
他又不敢将这小郎君贸然带去见薛娘子,若是坏了方丈的好事,他可如何自处?
可若是不带这小郎君去见,他这般领着人乱晃悠总归是不好。
若被旁人瞧见,免不了些许闲话。
悟禅再三思索之下,将允申领去了偏院厢房。
允申见这路愈走愈深,最终竟见这小僧推开房门,好生招待他道:“薛娘子和庙中高僧正在议论要事,还请郎君先在房中歇息罢。”
他听了此话,心中乍是一疑:“小师父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今日见不到掌柜么?”
悟禅被他问得一堵。
这个时间难道由他把控吗?
这人难不成是榆木脑袋吗?
悟禅深吸一口气:“佛法随缘,时短时长,皆无定数啊……”
允申面色显出几分急切:“可这天就要黑了,我家胞妹还在酒肆独自守着,我家掌柜的又在庙中不知去向,这两头为难,我得见着掌柜的才行!”
他兀自接下去:“再者,光隐寺不是早已闭门免客了么?怎还留我家娘子在寺中?我家娘子可同我说了,只是来还个银钱,并无什么香火供奉。”
最终,允申两眼紧紧盯着悟禅,若有所思地分析道:
“小师父,我看你站在狗洞一旁,和我进了庙便鬼鬼祟祟地避着人走,你莫不是也是钻这狗洞进来的,也未曾见着我家娘子,只是一味拿话唬我,恐我坏了你的奸计吧?”
悟禅目瞪口呆。
薛娘子这是在玉佛泉招了什么卧龙凤雏?
竟怀疑他是贼子?
他这身僧袍,这光秃秃的脑门,难不成是摆设吗?
悟禅一时间怒从心起,指着允申不知从哪处开始骂起:“你、你真是胡搅蛮缠,未曾开化!”
允申见他恼羞成怒,当即便自觉聪明绝顶。
果真是被他说中了。
否则怎么能如此气急败坏?
允申忙连连点头:“果真如此!你果真是一肚子坏水,我早前便听说京城之中常有假僧人蒙骗钱财,如今你竟敢钻进光隐寺,在真佛祖的地盘作恶多端,看我还不教守门的师父来抓你!”
悟禅一口气堵在胸口,被他骂得连连退了两步,磕磕巴巴地反驳:“我若能带你见着薛娘子,你合该跪下给佛祖磕九九八十一个响头,来忏悔你今日字字句句!”
允申一口应下:“带路!”
悟禅:o_0?
他这是中计了么?
怎么觉着这话绕来绕去,他反倒没捞着半分好呢?
悟禅稀里糊涂地走在允申前头,领着他往寝阁走。
待到了门前,悟禅回过脸来吩咐他:“切莫聒躁,我来通传。”
说罢,他福礼在门前,唤道:“舍寂方丈,薛娘子酒肆中的伙计求见薛娘子。”
自薛泫盈惊坐起来,应无相便哄她先睡:“你家伙计想来并非愚笨,不会直守在寺前不动的,若进了庙,被旁人发觉便会禀报悟禅,无需盈娘费心。”
她仔细一想颇有道理。
允申若是担忧剑兰,便在天黑前下山去;若是入了寺庙,便也周全。
这颗心放下了,薛泫盈便放了床帐沉沉睡去,甚是疲乏。
应无相守在一旁,阔掌徐徐描过她秀眉、唇鼻、耳后,种种轮廓全然印入心底。
他头一回察觉,活在这世上有万般好。
其中九千九百九十九种,是因为盈娘;余下的一种,是盈娘在他身旁。
应无相腕上的佛珠硌着肌理,他轻抬了抬手,觑向那佛珠。
他未曾告诉薛泫盈,这佛珠是以人骨磨造的。
这一串人骨,分别取自李昌松的头骨、肩骨、腰骨、腿骨,被他锁在腕上,永世不能轮回。
应无相想起两人方才云雨巫山时,薛泫盈触及了这串佛珠。
他心中竟涌起无尽快意与癫狂。
昔日将她践踏如物件、轻蔑如云烟般的尸骨,亲眼瞧着他与盈娘欢好极乐。
丈夫如何?成亲数载如何?
应无相低眼,凝着薛泫盈恬淡的睡容,爱意几近将他沉没。
他只要他的盈娘,无论什么身份。
若是有朝一日身死,他也要化作盈娘鬓间的一根骨簪,只在她沉睡之时被取下,守在一旁痴望。
除此之外,便日日藏身于乌色之中,不得轮回、不得转世。
他不愿忘却她,不愿离去半刻。
门外乍然响起一记通传,应无相微微蹙眉。
他见薛泫盈仍在酣睡,便抽身而起,将床幄轻放,遮去泰半声响与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