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贵年岁并不大, 估摸着也就十四五,因父亲不久前离世这才接下了这活计。不过虽说年纪小, 但到底从小跟着父亲耳濡目染,所以办起事来倒也老成。
此刻他正围着山兰叫姐姐, 又口口声声夸她衣着娴雅。山兰显然不喜欢这样滑头滑脑的少年,因此微微蹙了眉, 十句只肯答应两句。
待到李知意露面,张贵便又抛下山兰来迎她。只是这一回,言语里的夸赞真诚了许多,眼里也多了些谨慎。
“你慢慢说。”李知意将山兰给自己倒的那杯日照红茶轻轻推到张贵眼前, 又将早上制出来的一碟荔枝蜜煎递过去,叫他润润口。
张贵见状不由得怔了怔。他是见惯了人情冷暖的, 知道贵人们从来不会把他们这些商贾小人方子眼里。可此刻, 李知意显然是个例外。而且,她眼底的善意不似作假。
不过,这并不能妨碍他赚钱。于是, 他故作老练地抿了一口热茶, 慢慢开了口。“今日小的来, 是有事与娘子商量。娘子可还记得您之前买下的城郊那块地?”
看着李知意点头,他继续道:“您也知道, 我父亲是几个月之前过世的, 所以留下了这一大堆烂摊子, 我一人忙不过来,难免犯些糊涂。这块地嘛, 我竟后来才知道,原是一位公子的祖产,因没钱治病,这才暂且压在父亲那,算是典当,可不是要发卖。哎,如今那公子发迹了,便惦记着赎回这块祖产,这才特意来寻我。”
“结果,结果我却给人家卖了。这可是祖产啊,那位公子发了大脾气,眼瞧着就要去衙门告小的了。小的没法子,只好来求娘子了。”
一眼扫过三人的眼色,张贵见山兰蹙蹙眉,赶紧开口道:“不过娘子您放心,这是小的疏忽,绝不会让您做赔本的买卖。这样,您当时是以三千两银子买的吧,小的出四千两,如何?还劳烦您把这块地卖还给我吧。小的实在不想吃官司啊。”
一听能白赚一千两,引张贵进门的彭长源就有些意动。可一抬头瞧见了山兰眼底的警告,他顿时抿紧了嘴巴。
张贵则满脸乞求地看着坐回上首的李知意,然后发觉她似乎正在发呆。莫不是嫌银子少?张贵暗自咬牙,他就知道,这些贵人们一旦见了银子,就与泥腿子们没有区别。哪怕生得这般仙姿玉貌又如何,还不是个市侩之人。
“要不,五千两?”他一跺脚,忍着心里的肉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求娘子可怜小的这一回吧。小的实在不想吃官司,更不想坐牢啊。多出来的这两千两,可是父亲干了一辈子房牙子才赚出来的银子呀。您想想,小的虽然经手的银钱不少,可真正赚到手里的也没几个子啊。”
他这样一跪,似乎李知意才恍然惊醒,赶紧伸出手去扶他。自然,不等她起身,山兰已经替她将人扶起来了。
“也不必如此。”李知意开了口,声如玉碎,婉转动听。“你若想买回去,就按三千两算就好。”
听见这话,张贵眼前一亮。这位年轻美貌的娘子竟然肯放弃两千两银子不赚?他甚至有些不相信。跟随父亲混迹多年,他可从没见过这样能放着银子不赚的人。
这种局面,大多数人都会狮子大开口狠宰一笔吧。
不过,他可管不了那么多了,也不打算给李知意反悔的机会,赶紧重新跪下来,连连磕头道:“多谢贵人给小的一条生路。往后小的当牛做马,也一定会报答贵人的。”
这样熟稔的奉承话,他几乎张嘴就来。
“那么,你用早膳了吗?”上首又传来清甜的声音。
张贵愣了。“什么?”
“我们姑娘问你用早膳了吗?”小竹替她开口。
张贵虽然有些不明就里,却还是摇了摇头,露出干瘦蜡黄的脸颊。
“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都有什么,隐约记得有一道松油香卷?或许你也能喜欢吃。”李知意双眸沁水,显得格外平易近人。“山兰会带你去用早膳的。就算真的要打官司,也不能饿坏了身子。”
“房契的事,吃过早膳再办。”山兰按照李知意的吩咐,将张贵先领出了门。张贵虽然心里仍在打鼓,但不知为何却觉得李知意很值得信任,索性便放下来心来,跟着山兰一道入了小厨房。
他本以为能有一两道菜也就不错了,不曾想,所有的菜色都是一式两份,一份送到膳厅,一份留在这里。也就是说,未曾因他的商贾身份,就对他薄待。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但这顿饭,确实吃得很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