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烛火摇曳,风帘漫卷,远远可听见外面夜虫唧唧,院中菩提树叶沙沙作响。
许是真的累坏了,她躺下不久就睡着了。
恍惚间外面电闪雷鸣下起了滂沱大雨,密密匝匝的雨箭拍打着青砖黛瓦。
永嘉隐约间听到了哭喊声,她揉了揉眼睛从床榻上坐起,唤了几声雪衣却无人应和,便跳下床随意趿拉着鞋子拉开了房门。
明明四面八方都是响亮的水声,但她却清晰地听到了哭喊声,她顺着回廊往声音的来处走去。
雷声轰响,风声怒吼,一道儿闪电划破长空,她看到了跪在雨地里的男女,他们紧紧地拥抱着,只是等男子的身影被推开时,他胸前正插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鲜血正顺着他的胸口往下淌,与雨水交融在一起,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那个女人踉跄着站起身,她流着泪大笑:“这下你满意了吗?”
又一道紫色的电光撕开天际,女子回过头望向她站立的方向,美眸中是不可置信的惊恐。
忽然有一只温热的手掌敷上了她的双眸,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阿枳,这只是一个梦,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啊……”永嘉从噩梦中惊醒,她猛然坐起身,下意识地望向窗外。
夜已经深了,檐外青天沉郁,庭下草木凄凄,灯笼在风中摇曳,光影绰绰,并无雷雨,一切仅仅只是个梦。
可是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大雨中那张又哭又笑的脸,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她的母亲苏梓如。
她正想得出神,竟又听到了哭笑之声。
“雪衣!”她顿觉头皮发麻,连忙呼唤雪衣。
睡在外间的雪衣也听到了声音,连忙披了衣服过来,道:“您别怕,我出去看看。”
外面响起了喧闹声,雪衣也很快回来了,此时永嘉已自行穿好了衣裳。
雪衣道:“是辛姨娘。”
“带我出去看看。”
到了院外,她看到两个奴婢正费力地追赶一个疯疯癫癫的妇人,她长发披散,已近秋末竟只穿了单衣在外面乱跑乱叫。
她跑着跑着似乎是看到了永嘉,竟忽然调转了方向冲着永嘉奔来。
两个婢子吓得魂飞魄散,以为她要对公主出手,谁知她到了近前忽然双腿一弯跪了下来,重重地朝她磕了几个头,口中喊道:“我不敢了,再不敢了,你放过我……放过我女儿……我错了,我该死……”
说着又开始扇自己耳光,扇得很是用力,一点不似作伪。
永嘉有些愣神,她实在没办法将眼前这个邋遢又疯癫的女人和记忆中那个颐指气使,艳丽妩媚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愣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问道:“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婢女道:“八年前,辛姨娘生了一场怪病,醒来之后便疯了。”
八年前,那不就是哥哥登上帝位的那一年。
永嘉心跳不由快了几分,难道是皇兄做的?
不过她一点都不同情辛姨娘,记忆中她与两个庶女屡屡欺负她,若不是尚有一丝血缘关系在,她断不会饶恕了她们母女三人。
这时,院外忽然跑过来一妙龄女子,她慌里慌张地扶起辛姨娘,抬头见到永嘉愣了愣,随即咬了咬唇行礼道:“姝儿见过阿姐。”
永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记忆中总是一脸骄蛮的小女孩,如今瑟缩着身子,藏在罗裙下的小腿总好像在往后缩,双眸惊惧地瞧着她,动也不敢动,模样伶仃地好似一只可怜虫。
她默然片刻,幼年时她曾多少次幻想着有一朝一夕将她们母女三人踩在脚底下,如今亲眼见到了却并没有大仇得报的舒畅之感。
“可许人家了?”
李姝摇了摇头,这些年父亲整日痴迷修仙问道,对王府之事不闻不问,自打母亲疯了之后她便被众女眷排斥,早些年二姐出嫁,她尚能跟着二姐出席,但后来二姐受到夫家厌弃,她已鲜少出现在各家闺秀的宴席之上了。
渐渐地竟也无人记得她,就连去年的及笄礼也只有二姐送来的一只珠钗。
“回去吧。”永嘉并不是以德报怨的大善人,也没有痛打落水狗的癖好,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不闻不问已是她最大的宽宥。
李姝抿了抿唇,忽然跪地冲她磕了个头道:“阿姐,姨娘已经知道错了,能不能放过她?”
可笑,放过她?
她回过头,似笑非笑道:“李姝,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即便再是冷漠,在外人眼中她依旧是皇帝的亲妹妹,倘若传出陛下刻薄庶妹的风言风语,她与辛姨娘便再无安生日子过。
李姝瑟缩了身子,抬头时双眸噙着泪珠。
永嘉瞥了她一眼道:“你的婚事自有父亲替你做主,不要动歪心思,后果你承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