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伴在老夫人身边的程家三娘子,哆嗦着嘴唇道:“这不是缂丝, 殿下定是看错了。”
从前有程戈在, 程家人跋扈惯了, 僭越之事时有发生,却没有人会真的拿这件事儿来弹劾程家, 但程戈死了, 程家人都这时才恍恍惚惚回过神。
程老夫人却依旧谩骂不止, 冷喝道:“不过一件缂丝袍而已,我程家多的是御用之……”
“母亲!”程三娘子吓坏了, 用力拉扯了下母亲,结果程老夫人一时不察,竟被拽得从床边跌了下来。
女眷们惊叫着乱作一团,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老夫人被公主吓昏过去了!”
“真是好笑!”永嘉冷哼一声, 对着程家二夫人道:“饭可以乱吃, 话不可以乱说。老夫人究竟是如何跌倒的,你若是没看清楚, 不如问问我身边的董大家,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程二夫人方才不过是想趁乱将这屎盆子扣到陈国公主头上, 回过头才惊觉公主身旁还站着一身形高挑的中年女子。
原本她只以为对方是公主的婢女, 此时再细瞧, 发现这女子生得十分清秀, 气度非凡,最令人惊叹的是一身书卷气,好似雪中绿梅,昂然自清。
听公主方才称呼她为董大家,她恍然间忆起大梁朝确实有这么一位传奇女子,世家出身,博通经籍,于诗书、曲乐、书法之上颇有造诣,当世大儒t z称她‘婉娩淑女,与士并列’。
她还听说董大家年近四十至今未曾婚嫁,幼年时随父游学各地,少年时陪伴父亲一同著书立学,她所在的白鹭书院这些年一直都是陈国公主用自己的食邑接济。
纵使她诋毁陈国公主千百句,也比不上董大家的一句话。
果然就听董大家淡淡道:“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二夫人,你说是吗?”
二夫人勉强笑了笑,为了掩饰尴尬,她轻轻咳了咳道:“刚刚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胡说,真是对不住殿下了。”
永嘉不愿再与这些人纠缠,便与董大家一起到了偏厅等候大夫。
不管老夫人是真摔还是假摔,刚刚摔得也不轻,想来她年纪大了也经不起折腾,果然老夫人这一倒便昏睡了好些日子。
还就此落下了头疾,每每见到永嘉便禁不住地头疼脑热,但永嘉却假装不知,偏偏一日不落的晨昏定省,把老太太气得够呛,最后直接落了话叫她以后都不必来她屋请安。
趁着老夫人生病的这段日子,永嘉从二夫人手中夺回了掌家之权,就在众人以为她要大行主母之威时,她又借伤病未愈的由头将中馈交给三夫人,自己倒是整日里闭门不出。
素来被二房打压的三房以为得了公主的势,一改往日的谨小慎微对二房、四房不断施压,以后受的委屈尽数报复回来。
不过一月,后院已是斗得不可开交,连着旁支也都受了影响。
最终二房忍无可忍闹起了分家,病中的老夫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出来劝说,却因偏心二房,导致三房、四房的小辈们心有不忿,最终竟动起手来,打闹中三房的嫡子被打破了脑袋,躺在地上人事不省,老夫人也受了惊吓昏死了过去。
一直在外看热闹的永嘉,直到出事之后方才施施然入场主持大局。
但不管她如何劝说,几房的矛盾已是不可开交,分家已成了必然。
这场闹剧持续了数月,知道大局已定,永嘉便不再回程府,她以养病之由再次去了伏龙观。
在乌烟瘴气的地方待久了,山河日月都变得亲近可爱了许多。
住在伏龙观的每日都会有太医为她请脉,但这次太医为她看过腿之后,永嘉忍不住开口问道:“我是不是再也无法正常行走了?”
太医每每都含糊其辞,要她坚持每日行走锻炼,要她每日吃药按摩,可半年过去了她的腿虽然能勉强站立片刻,但根本无法像正常人那般行走,且每次都会疼痛难忍,仿佛走在刀尖上一般。
“只要公主悉心调养,未来还是有可能恢复如初的。”
永嘉咬了咬唇,手指死死抓着轮椅的把手,眼眸沉沉,声音也冷得吓人,“你实话跟我说,我有几成希望恢复如初?”
太医弓着身子,不敢抬头看她的神色,嘴唇哆哆嗦嗦,支吾道:“两成。”
她的脸色顿时白了几分,颓然地靠在椅背,她还那么年轻,她不想做个小瘸子。
太医见她愣愣地不说话,忙行礼告退。
“出去,全都出去!”永嘉将人都赶了出去,将自个儿关在屋子里。
雪衣不放心便守在门口,许久之后听到了重物坠落的声音,她心中不安,忙去推门发现门从里面锁上了。
“殿下,您是不是摔倒了?您有没有受伤?”她越说越急,不停地用手拍门,里面却半晌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