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忽然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布满血色的眸中满是悔恨与泪水。
正在此时,管家匆匆进了院子,大声喊道:“太医来了,太医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两名太医拎着药箱急匆匆往这里赶,陈家人仿佛看到了希望纷纷让路,将太医请了进去。
永嘉不是陈家人不好进去探望,便一直留在外面。
她仰起头四角的天幕,孤月被乌云遮蔽,寒风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她缩了缩脖子,抱紧臂膀,收回视线,抬眼瞧见连廊尽头走来两人,一人华服烨烨,步态婀娜,她身后跟着一男子,身形如松竹,步履略显急促。
檐下灯笼随风摇晃,她看不清来人面容,但身形却透着一股熟悉之感。
她眯起眼睛细看,直到人停在一丈之外方才认出来人身份,不由躬身行礼。
长宁见到她亦是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永嘉并未解释,只低声道:“宫门关了。”
想起方才太医的到来,永嘉一瞬间便明了了前因后果,原来是大长公主将人带来的,除了她又有几人能这般肆无忌惮地叫开宫门。
大长公主似有心事,并未再问她,点了点头便带着陈内侍入了厅内,站在外面的永嘉想了想也跟了进去。
她前脚刚迈入厅内,就听到了内室传来的哭声。
太医从里面出来,朝大长公主行礼道:“陈阁老已醒,但伤势过重,恐熬不过今夜。”
尽管大长公主来之前已知晓中书令伤势过重,但仍未料到伤得如此严重,她微微侧首不着痕迹地看了身后的陈内侍一眼,回首对太医道:“你们几个都留在这儿伺候陈大人。”
正说着话,就见陈家二郎走到跟前,目光哀戚,“殿下,家父请您进去。”
按照太医所言,此番应是中书令死前的最后遗言,然而他并未见自己的家人,而是见了一向与自己政见不合的长宁大长公主,莫说永嘉惊讶,便是陈府上下亦是不解,然而长宁公主却似早料到他会有此求,丝毫不见惊诧,她在众人惊疑目光中带着陈内侍入了内室。
屋内弥漫着一股药味与血腥味混合的奇怪味道,长宁皱了皱眉,对室内侍奉的众人道:“都下去。”
陈家二郎有些犹疑,他私心里是有些不放心,但躺在病榻上的中书令陈疏却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臂指向外面,陈二明了父亲的意思,不着痕迹地瞧了眼长宁公主的方向,这一看却猛然呆住。
确切地说他的目光停留的方向正是陈内侍所在的位置。
不待他细看,耳畔响起一声冷冷地呵斥:“下去。”
中书令陈疏朝着陈内侍的方向伸出了手指,浑浊的双眸殷切地望着他,似有千言万语无以明说。
陈内侍却并未上前,依旧微微弓着身子侍立在长宁身侧。
长宁拧着眉走到他塌前,居高临下地望着陈疏,目光悲悯又残酷,“陈阁老英明一世,可曾料到自己会是这般结局?”
陈疏的目光始终落在陈内侍身上,浑浊的眼眸中布满血丝,嘴唇颤动:“臣自入仕以来,一心为政,一民一物,念兹在兹,臣之心岂有已哉?”
闻言,长宁忍不住嗤笑一声,烛火流光间眸中似有星星点点的火焰在燃烧,她瞥了身后之人一眼,残忍地开口:“是,你是大梁之功臣,是名垂青史的贤臣,可你对得起他吗?”
陈阁老被戳中了心事,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嘴唇颤抖不止,话未出口便是一口鲜血先喷了出来。
长宁侧身避开,那鲜血便好巧不巧地落在了陈至身上。
而原本静立不语的陈至面色陡然大变,紧走几步上前抓住了陈阁老的手腕,抬手轻抚他的胸腔。
陈阁老咳得撕心裂肺惊动了外面的人,太医在门外请示得到允准后方才入内为陈阁老接连扎了几针,陈阁老方才缓和下来,临走前太医小心开口提醒道:“请陈阁老舒缓情绪,切勿大悲大喜。”
太医走后,陈阁老死死拉着陈至的手,神情激动,似是怕惊吓到对方,他嗫嚅道:“大郎,为父当初亦是迫不得已……你、你能原谅为父吗?”
倘使此刻有陈家人在场,必然震惊不已,只因陈家那位惊才绝艳的兰台公子早在十多年前便因病离世了。
长宁不愿再看二人,她转过屏风走向窗前,望着外面迷蒙的天空,依稀回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她永远也忘不了的夜晚。
夜色空濛,无星无月,唯有寒风凛冽。
她浴着月色匆匆收拾了细软费尽心思逃出宫门,沿着河岸提裙一路小跑着奔向自己的情郎,然而她等了一夜,从天黑等到天明,但那个人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