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一起长大的地方,这里繁华,富庶,异彩纷呈,却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自小一个困守深院,一个囚居宫闱,外头的事,裴景熙听一听便好,那都是旁人的热闹,和他没有半点关联,慕容胤瞧一瞧也就罢了,偶尔偷出宫来瞧一瞧,不管情不情愿,瞧罢就得立即回去。
但今夜,一切似乎又有不同。
慕容胤曾经想背着他到天涯海角去,但在这番热闹景象里忽然改变了主意,或许,他什么都不必做,只须这样背着他,一边走,一边瞧,与他讲一讲旬日里最是无趣的所闻所见,再同他一道,趁着茫茫夜色,信步而返,便已是余生最好的归宿。
“未曾想,燕都的夜晚这般热闹。”
“那是出来得巧,今晚没赶上宵禁。”
“你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
“一路上都对我爱答不理,还说没有?”
慕容胤并非对他爱答不理,只是他一路上走哪儿都能看见那张碍眼的告示,想不气都难。
回去的路上,较来时寂静,裴景熙在令人心安的寂静中,重又将下颌靠进对方温热的颈窝里,他始终惦记着今晚想说,却又一直没说的事情。
“阿胤,我想与你说件事。”
“你说。”
“我少时有一把玉梳,那梳子材质上乘,雕工精美,世上独一无二,我心里极是喜欢,为了它,我特意买了许多其他的梳子留作日用,只将它收藏在锦盒里,偶尔取出抚摸,从来不舍得拿它梳头,生怕发丝磨损它的光泽,玷污它的美丽。”
慕容胤心有所感,“若此梳有灵,定当气你,你不用它,他怎知自己有用,你将它弃置在旁,他恐怕还以为自己不讨主人的喜欢。”
背上的人默然良久,“如此,往后只有叫他日日劳累了。”
慕容胤得他此话,心下稍定,也惦记着他一路上想问,却同样未能问出来的事情,“三哥,我也有事要问你。”
“你问。”
“你院子里的梅树,我不甚喜欢了,开春想刨了它,移到别处去,你同意么?”
裴景熙愣了一下,本就是这人叫栽的树,他哪有什么同意不同意,“你想刨便刨了去吧。”
“我想栽棵旁的树。”
“什么树?”
“这回想听你的,你说栽什么好?”
裴景熙想起从前一直想栽的花,“桃树如何?”
慕容胤倒没意见,“好是好,只是你旬日爱坐在树下,今后结了桃子,掉下来砸你脑袋可如何是好?”
“……你便不能说些好话来么。”
第18章 想活下去
是日无风无雪,天色晴明。
大清早,茂竹将院中散落的木梳一一拾起,拾罢走回房中,瞧着屋里的人一脸不解,“公子,你与六殿下吵嘴,与这梳子何干?他怎旁的不扔,专与这梳子过不去?”
座中人摩挲着掌中的玉梳,笑而不语。
他实未见过这样记仇的人,那人昨夜进了门,二话不说便将他那些梳子全给扔了出去。
跟着又翻出锦盒里的玉梳,非要他说到做到,“物尽其用”,还抽了他的簪子,逮着一把头发玩了大半夜。
茂竹猜不出这是什么哑谜,但他主子显然不想告诉他,他也只好不再多问。
正要上前倒茶,忽听他主子吩咐,“去将我的药拿来吧。”
他愣了好一会儿,直以为自己听错了,旬日药送到嘴边,如何劝说,这人左推右推就是不肯喝,今日竟主动提起。
他忙应声说道,“主子稍候,我这就去。”
裴景熙听着小奴步出门去,面上笑容悄然隐去,他希望是真如他以为的那样,昨夜只是累了,可即便是累了,也不至连躺着说几句话都觉得头晕目眩,两眼发黑。
他想好起来,想活下去,这念头从未这样强烈过,而与这念头相伴而生的,是恐惧,每一个将死之人都能感受到的,死神步步逼近时的恐惧。
他不想死,不想这样离开人世,哪怕曾经很多次恨不能一死了之,但如今,只要能活下去,再大的苦,他也肯吃。
人一旦有了牵挂,就会变得懦弱,他承认自己是个懦夫,愿对一切神明摇尾乞怜,祈求上苍多赐他几年阳寿,好陪心上人白头到老。
两个小鬼头天不亮就被人从被窝里拖出去拎走了,小安子揉揉半天也没睁开的眼睛,“主子,天都还没亮呢……”
顾元宝“嘤咛”一声,表示附和。
慕容胤也困,两眼垂萎倦怠,满是惫懒之色,“就是天不亮才好走,等天亮了再叫人捉奸在床么?”
小安子一听,瞌睡顿时醒了三分,“主子你莫不是被捉过!”
“那倒不曾,差一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