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也不计较老人家倨傲无礼,扬声吩咐内官取香。
曹芥候在殿外,他本玲珑心思,老太医忽要看香,他立刻心领神会,知晓老人家必是想借此机会向陛下挑明,他得令忙收起下午刚刚带回的备用香料,将原物捧入殿中。
寝殿之内灯火彻夜未熄,曹芥望着身旁长吁短叹的老公公,轻声说了句,“干爹歇着去吧,这里有我等伺候着。”
李珲摆摆手,“咱家记得,你的籍录上可不是这么个名儿。”
他点头说道,“这是奴才本名,进宫时记名的公公说奴才本名贱薄,就给奴才改成了曹德,后来主……六殿下说还是本名好,又令奴才叫回本名了。”
李珲倒没在意他的失言,“殿下说本名好?”
“是,殿下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李珲笑道,“好一个‘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是个有福气的。”
“都是干爹照拂。”
“什么照拂不照拂,殿下怜我孤老,送我一个如此伶俐的干儿子,倒叫老奴受宠若惊。”
曹芥担忧地看了眼身后紧闭的殿门,“干爹……”
李珲似乎知道他要问些什么,不等他说完,已经摇头打住了他口中的话,反而抬手指了指头顶聚拢的乌云,“瞧,要变天了。”
流苏锦帐内,一夜惊梦连连,严氏满头大汗自梦中苏醒,回首却在床头瞧见一封未署名的密信。
夜里下了一场雨,路上殊不好走,慕容臻不情不愿随母进香,却越发觉得这路走得不很对劲,他催马上前,目光跃入车窗,瞧见母亲一身素衣遮掩下过分精致的妆容,心中羞耻,难堪,恶心,愤怒轮番扼紧了他的喉咙,不停在提醒他,他正跟着自己的母亲,去同那个无耻的奸夫私会。
赵全心里也犯嘀咕,他别的本事没有,认路倒还有一手,这条道明显不是去进香的,他凑到主子跟前,轻声问道,“爷,咱们这是上哪儿啊?”
慕容臻瞧见狗奴才,更加疑惑,从前到庵堂去,除了最信任的人,母妃绝不会允许旁人相随,今日不仅卫士多带了不少,竟还破格允他带上自己的奴才。
他瞪眼这多嘴多舌的人,“不该你问的不要问。”
“哦。”狗奴才挨了训斥,听话地放慢马速跟在后头不吭了。
慕容臻左思右想,还是翻身下马,撂了缰绳,爬了马车,“母妃,这不是去白云庵的路。”
车内的贵人望着一脸警觉的儿子,从手边拿出一身平民的衣裳,“换上它。”
慕容臻不明所以,“这是干什么?”
“你不总对为娘说,想带我和宸儿离开皇宫,远离纷争,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隐姓埋名的生活?”
“母妃你说真的?”慕容臻不很相信,却不妨他心中生出期盼和欢喜。
兰妃瞧了眼已换上一身粗布衫的小儿,抬手摘掉头上的珠花,“到了前面,咱们离开车马,从小路走。”
慕容臻将信将疑脱下外衣,“母妃怎不早对我说?”
“我怕你沉不住气,露了马脚。”
他紧盯着母亲平静的神情,他希望母妃说得都是真的,若能自此离开燕国,母子三人过平静的日子,再不必担惊受怕,对他来说,真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可他能相信母亲吗?
女人也猜到孩儿的心思,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不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谁料你却无心人主之位,既然如此,母亲就算给你争来又有何用?况且还要冒这许多风险。我为人妻,为人母,做出对不起丈夫、孩儿的事情,早就无法自处,若能逃出生天,兴许还能求个善终。”
母亲的话,慕容臻只信了一分,可就是这一分也足够他自欺欺人,他屈膝跪倒,犹豫着抓住母亲的手,“娘能这么想,真是再好不过,往后孩儿一定好好奉养母亲,拉扯弟弟,定不叫母亲受苦。”
女人淡淡一笑,欣慰点头,“好孩子。”
慕容臻怀着那一分信任,在前方岔路领着小弟跟随母亲下了车,他看着身后一同跟上来的魏衡,诧异地看了母亲一眼,“魏总管也一道走?”
不想他话音未落,正被人一记手刀重重劈在后颈上,两眼一黑便昏了过去。
身后神出鬼没的护卫将小主子稳稳扶住,“娘娘,快马已在前方接应,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兰妃看眼昏睡的儿子,冷声说道,“现下不欠了。”
她是个果断的女人,清早出现在床头的那封密信骇得她心胆俱裂,甚至将她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原本熏香已经用上,只等老皇帝一命归天,就能顺理成章号召群臣扶七儿上位,谁料皇帝没死,她的秘密却先一步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