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愣了一下,想起小女儿,稍稍敛了怒容,“如何竟病了!可曾叫太医看过么?”
“看了,说是惦记母亲,思念父亲,积郁成疾。”
君王默然良久,“雪儿的事是朕对不起你,罢,明日朕与你去将姑娘接回宫来,朕保证,这一回定给她指一桩遂心遂意的好婚。”
纯妃望着久未谋面的丈夫,或许是南征的脚步激起了他图霸天下的雄心,或许是北方的战事唤醒了他建功立业的志向,又或许只是那颗灵药延缓了他的衰老,恍惚中,她似乎又在男人身上看见了久违的英姿,但下一瞬,她又在心里唾弃自己,她的丈夫不过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软话,她就不由自主生出了原谅他的念头。
可走到如今这一步,她已无法再回头,老大受人蛊惑,不计后果地将事情捅了出去,严氏不倒,死的就会是她母子三人。
她起身跪倒,恭恭敬敬朝君王行了一个大礼,“老大性情鲁莽,一贯听风就是雨,臣妾虽不知他在陛下跟前说了什么,惹得陛下这般恼怒,无论如何,总是我这个做娘的失于管教,臣妾愿领责罚。”
皇帝心绪难宁,大儿所为实在有伤皇家体面,“听风就是雨”这话倒真给他母亲说着了,当年奴仆伺候不周,害得兰妃早产,是他一怒之下将兰妃身旁的侍奴杀了个精光,那些奴才俱是戴罪而死,并无暴毙之说。那书生一则来历不明,显是别有用心,二则言语破绽重重,比起自戕明志,更像是畏罪自杀,但凡有点脑子的人,也不会轻信这等诛心之论。
更可恨的是,他明知是有心人借机扰乱君心,到底还是生出了疑问,无风不起浪,孩儿是否足月而生,此事难以推定,当年宫中奴仆又被他怒而斩之,只是……众多子嗣中,宸儿的确自小便与他不亲近,难道真是兰妃心中有鬼,刻意为之么?
他走向长跪在地的老妻,伸手将人搀扶起来,“朕已罚了老大这几日在宗庙思过,往后你多提点他,稍后朕遣御医去白云庵看看雪儿,明日一早我们去接她回来。”
纯妃目的达到,此际也不再多说,只垂首道了声,“多谢陛下。”
或是忆起旧日情分,或是念起少年心怀,他看着已摆出送客之意的妃子,忽然欺身近前,一把握住女人削薄的肩膀,“哪家的夫妻不拌嘴,过去朕有诸多不是,你……”
女人缓缓挣开丈夫的手,那双通红的泪眼露出一抹决绝的笑容,“陛下不想知道,老大所说究竟是真是假么,明日……自见分晓。”
话到此处,皇帝才真正变了脸色。
入夜时分,曹芥将殿中灯烛一一点上,香盘之事,老人家交代他守口如瓶,并且亲自调好了无毒的香料,管保旁人嗅不出异常,谋害君王事关重大,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须得从长计议,况他一个内官人微言轻,一旦泄露恐怕人头不保,幸而及时察觉,毒性尚不至于危及性命,旁的还得老太医亲自诊治过后方能定论。
曹芥倒不怕人头不保,只不过外人都晓得六皇子与七皇子不睦,他又是六皇子跟前的人,此事由他说出来,怕是要给主子招来非议,目下唯有更加小心警醒,确保陛下龙体无恙。
他刚将殿中香烛侍弄妥当,闻听殿外一声唱喏,正见陛下脸色铁青地回来,他吓了一跳,急忙随同其他内官屈膝拜倒。
君王一言不发在殿中踱了无数个来回,忽而停住脚步,将目光定在一旁的老奴身上,“伏苓是不是还在宫中?”
李珲久经风浪,虽知大皇子这一闹,宫中一场风波难免,却没想主子这么快就已经按捺不住,“伏老太医近来遵陛下旨意,一直在五殿下宫中候诊。”
“宣他过来。”
深更半夜宣见,换了平日,老人家定然拿架不来,可白日曹小子刚向他陈说了这么一桩大事,他只怕小子一个不慎说漏嘴,惹来祸端,此际也不敢拖沓,忙着衣起身,应召而往。
谁想,皇帝既没问香,也未疑毒,屏退左右竟问他,“事关皇家血脉,朕不与你虚套,你且照实答我,孩儿已然长成,还能不能判定,当年是否足月而生。”
老人家一听,看皇帝脸色,也知事情非同小可,他沉吟一瞬,“若叫老夫摸骨验看,或能知晓。”
“可有把握?”
“九成。”
老人家虽不知皇帝又作什么幺蛾子,无故怀疑皇家血脉,此刻既已入殿,倏忽心头一动,耸起鼻子问道,“皇帝寝殿中,这熏香气味好生怪异。”
君王想起七儿,神色复杂地说了一句,“七儿送来的,此香安神,近日常用,有何不妥?”
老太医皱起眉头,“拿来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