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俭再次出现,已经是三天后,穿着官服,骑着快马,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普通的下人亲随。
他带来一把金壶,壶里装着皇宫里的御酒,面无表情递给他一只金杯,“奉命送孟爷上路。”
孟子青接过杯子,战战兢兢地问,“事……成了吗?”
李俭点头,“成了。”
孟子青倒抽一口冷气,“皇上……驾崩了?”
李俭脸色大变,“胡言乱语!圣上安然无恙,哪来此说?”
“那天留香居,我分明听见……”
李俭眼神复杂,“这就是你对主子下药,动手,还放狗咬他的原因?”
“我是下了点迷药,那一耳光也是我打的,他那副臭德行实在太气人了,可狗不是我放的,那是隔壁院子赵老太爷回乡下去了,临时寄放在这儿的,谁知铁链没拴紧,我……”
李俭沉默良久,“突厥二王子及一干刺客,在西郊猎场,尽数伏诛,主子护驾,受了伤。”
他急急追问,“伤到哪儿了?伤得重么!”
“轻伤,不打紧。”李俭意有所指瞧了眼他手里的金杯,“孟爷还是办正事吧。”
他知趣地点点头,仰头喝下杯子里的酒,喝完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他这人是不是一直就那么口是心非的?我问他是不是勾结突厥人,是不是要谋害皇帝,是不是允诺割给外人十州之地,他二话不说全认了。”
“孟爷跟着主子八年了,连气话都听不出来么。”
他吸吸鼻子,抹把泪,没得可后悔的,后悔也来不及了,“得,不说了。”他瞧着面前的老熟人,“我还想问问,他……娶妻了没有?”
“殿下尚未娶妃。”
“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将来便宜哪家姑娘,你得空到坟前跟我唠唠。”
“……”
宫中药官医师里三层外三层将晋阳宫拥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已争了三日仍未辩出个所以然来,皇帝在外殿几次大发雷霆,御医依旧束手无策。
“必须立刻拔箭,不能再拖下去了!”
“不能拔,这是突厥人特制的狼牙箭,强行拔箭,稍有不慎只怕连心肝都要扯出来。”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坐等着殿下把血流干吧?”
“嘘,莫敢胡说,先用药,我等再商议个稳妥之法。”
……
君王在外殿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指着那帮医官破口大骂,他真是养了一帮庸医!
出发前五儿一夜未归,翌日又神思恍惚,过分谨慎的臣子仍在旁不厌其烦地劝他提防,提防是提防了,可万万没想到,混乱中竟还是五儿几番舍命相护,这群庸医自己无能,还咒他五儿有性命之忧,真是个个罪该万死。
顾长风行色匆匆自外间赶来,“陛下!”
皇帝忆起他交代下去的事情,“查到另一批刺客的来路了么?”
受命追查的人羞愧摇头,“刺客有备而来,都是经过训练的死士,没有遗下任何痕迹,抓到的几个活口也都当场……自尽了!”
君王闻听勃然大怒,“岂有此理!”
“臣请继续追查!”
皇帝烦闷摆手,“你不必再查了,此事交给顾斐去办,你带人再去仔细搜一搜城中的细作。”
“……是。”
李俭匆匆返回内宫,推开挤在床前愁眉不展的太医,见主子醒着,忙近前复命,“殿下,已办妥了。”
“叫他们出去。”
他依言转身望向室中交头接耳的医官,“请众位到外间商议。”
众人鱼贯而出,李俭盯着仍埋在他胸口的铁箭,“……殿下!”
“扶我,起来。”
他上前小心翼翼将人扶起,“殿下当心!”
慕容琛抬手握住胸前的箭支,李俭察觉他的用意,慌忙开口劝阻,“殿下不可!此处靠近心脉,太医都不敢擅动。”
“太医被龙颜大怒吓破了胆,自然不敢擅动,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一字不落地记住。”
“……是。”
“若我猜得不差,当日西郊猎场出现的另外一批刺客,八成来自胶东,慕容詹坐不住了,这京都恐怕会有一场巨变,你安排周尚宫回乡,找个好地方,给她颐养天年,王胜也让他尽快离开燕都,这箭一拔,无论我是生是死,败局已定,你们大可另择明主,六弟宅心仁厚,不二人选。”
忠心的手下热泪横流,“主子切勿胡言乱语,李俭一生,不事二主!”
李俭话音未落,忽被滚烫的鲜血溅了一脸。
慕容琛扔下血箭,倒向床帏的那一刻,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这辈子他欠旁人的,总算都还清了。
这支箭原本是他给父皇准备的,国有战事,国君不容有失,铁勒第一神箭手鲜于善不会用这支箭取大燕皇帝的性命,只会令他重伤并迫使他将手中的权力一点一点地放开,这是他所有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