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人马攻城却不掠地,入城绝不久留,开富户粮仓,取一日口粮,用堂堂南征统帅的话来讲就是,一切为了吃饭。
当然,吃饭只是其一,吸引敌人的注意,为余下山民退入丹州争取足够的时间,是其二,顺带练练这些初生牛犊,未经战阵的新兵,是其三。
这是暗卫从陈都带来的第一个锦囊里写的计策,甚至连行军路线都给他安排得清清楚楚,只是这路线错综复杂,其中还交代了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一切为了吃饭,这口饭绝不那么容易吃,陈国兵员虽众,号称百万之师,但军纪涣散,战力低下,不足为惧,而世家豢养的族兵才是南征路上的最大阻力。
他们或世代依附家主,或原本便由氏族子弟统率,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多悍将强卒,战时用命且忠心不二,常协助官军守城作战,极难对付。
当年他妄图以铁腕扫荡陈国,战争旷日持久,南方血流成河,燕国亦是元气大伤,此后虽经数十年安养,可他有生之年,南北两地却再不复当年的繁华富丽。
所以他轻易不愿动兵,也不想重蹈覆辙,令燕陈两国因一场战争,使百千万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他没那么聪明,也想不到别的办法,可他知道,有一个人可以,那人虽未讲明他的考量和计策,但他会竭尽全力按照对方吩咐的去做,他想保住这烟雨江南的一片盛景,这份心意,他知道那人一定懂得。
“颍川王氏,金陵谢氏,岳阳李氏,江州贺氏,泉州吴氏,好!好得很!箪食壶浆,开门迎敌,这是要造反么!”
“陛下,陛下冤枉!”
“冤枉?一城百姓连带守城将官亲眼所见,你说朕冤枉你了!”
王若钦冒出一头冷汗,家中老太爷的脾气他最清楚,这种事祖父干得出来,倒不是王家果真叛国投敌,只是素闻燕军入城只取一日之食,予之即去,甚好打发,老太爷处事惯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几车粮食就能免除一场兵祸,何乐而不为?只是吴王疑心太甚,夺了亲侄儿的皇位,到底坐不踏实。
王陆两家素有姻亲,长史陆酬见亲家困窘,忙出列谏言,“陛下,这是贼人离间之计,陛下切不可自乱阵脚,疑忌忠臣哪!”
座上君王陡然张开怒目,冷眼睨向步出列席的臣子,“陆大人,朕倒是忘了,靖南王路过九江可是大张旗鼓祭奠了你陆氏的先祖,后来也没少给你下策反的文书吧?”
陆酬神色大恫,慌忙辩白,“陛下,那些书信臣已一封不落,全数呈给陛下过目了!”
陈王冷笑,“过目是不假,念你先祖忠贞不二,对燕国一片赤胆忠心,许你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不比区区一个长史强得多,陆卿当真没有一丝一毫心动过?”
“我王明鉴!”君王字字诛心,长史百口莫辩,当年陈氏立国,陆氏反叛,落败后陆氏九族被诛杀殆尽,他这一门虽是旁支,论亲缘恰在九族之外,堪堪逃过一劫,此事已数百年无人提起,连家中子弟也甚少知之,没想到八竿子打不着的陈年往事竟还能被人搬出来大做文章。
卫尉欧阳铎阴阳怪气地瞧了眼对面低眉顺眼的校书郎,“贺大人,听说燕军在江州曾到贵府做客,得贺老盛情款待,宾主尽欢?”
年轻的朝官目不斜视,“燕军一路东游西窜,来去如风,如流寇盗贼一般,无一日不劫掠富户,做客取食,若给他掠去半钟粟便有通敌之嫌,臣愿入刑狱司,去冠受审,听候陛下发落。”
“够了!”心烦意乱的君王拖着跛足怒气冲冲自御座上站起身来,临近年关,诸事不利,燕军虽未夺他一城一池,可闹得国中人心惶惶,从宫中遁脱的侄儿活在世上一日,始终是他心腹大患,突厥人也不讲信用,从他这里掠走那么多好处,到现在才终于肯动兵解他急困,而那件被人半途劫走的灵药至今没有眉目,“通敌与否,朕自会严查,给朕继续增兵,年前务必剿灭这支流贼!”
天上不知不觉飘起零星的雪,贺琮随同臣僚步出宫苑,纵使金殿对答面不改色,他到底还是有几分心虚,贺家祖上累世公卿,也曾荣耀一时,如今没落已久,人心思变,叔父虽不至于真糊涂到交结外敌这一步,但心中未必没有其他考量。
“贺大人,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免糊涂,贺老文章传千古,临了可莫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回头望向身后连嘲带讽,别有用心的人,知晓对方仍因婚约一事怀恨在心,“卫尉何必处处针对贺家,当初不是欧阳世伯认为我贺家高攀不起,执意退婚?卫尉心愿既已达成,还有什么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