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情好似又与他以为的不太一样,尽管对方自始至终也未提及他与那女子有何渊源,只是翻来覆去地对他说,我如此狼狈,原是为她,不为你。
“为她”二字咬得很重,“为你”二字却说得很轻,像掠过心湖的一片羽毛,撩得他心尖很痒,粗粝沙哑的嗓音又钝刀一样,磨得他胸口很疼。
他原以为自己等的会是一个解释,可当面前人直言相告时,他才明白,自己要的其实只是他的坦白罢了,这人问心无愧才能把话摊开,既然问心无愧,旁的解不解释,又有什么打紧。
外间的雨小了一些,却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长久的静默中,勉力靠坐在床头的人自开口那一刻起就做好了无法善了的准备,可谁知对方却只轻声问了他一句,“还有下次么?”
慕容胤面上呆了一下,“你好奇怪,怎么一点都不生气?”
裴公子听他竟然还有脸问,“我看你是黄连没吃够。”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直摁着伤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说我的药怎么一次比一次苦,合着你就这样报复我?”
“我打不得,骂不得,除了叫你吃点苦,旁的还能怎么办?”
“打得,给你打。”他抓住对方的手按在胸前,满面羞愧,“原来你早知道了。”
“你是觉得我傻么?”
不,是他傻,每次都以为瞒得很好,却每次早就被人知道了,自己还全无察觉。明知这人就是问了,他也无法解释,可对方不问,他反倒急了,“你不会真以为我是对那丫头动了什么心思吧?”
面前人端着架子不吭声,他摇摇对方的手,企图唤回他的注意力。
裴景熙取出那串银铃,交给他,“拿去吧,偷偷摸摸找的不就是这个。”
饶是他一张血色全无的脸,此刻也窘得火烧火燎,亏他以为若然不说,瞒一辈子都有可能,谁知自己在这人面前早就无所遁形,他忙将东西送回对方手里,“你收着吧,若不再见面便罢,若是见了,自当原物奉还。”
“我还以为,你要去柔然部落当驸马。”
慕容胤心里打了个突,脑门上冷汗直冒,感情这人连柔然公主的身份也已查得一清二楚,有个如此精明的郎君在侧,他这辈子恐怕不要再想着能有什么秘密了。
“你在想什么?”
他听人询问,忙道,“我在想我还有什么事情没交代,赶紧都对你说出来。”
“还有吗?”
“没了……”
“真没了?”
“……没了吧。”
“那就还是有。”
“没了,真没了!”
星竹一向不喜欢府里那些暗卫,半点不像正儿八经的护卫,藏头露尾不说,身上还带着一股子怕人的杀气,他其实一点也不想来,可茂竹哥说了,不赶紧将人放出来,沤出病就糟了。
他不情不愿提着灯笼,踩着泥水,将山洞里半死不活的暗卫挨个撵出洞口,“快着点,下雨呢!”
辛四脚下没留意,被淹在水下的石头绊了个趔趄,他狠瞪一眼在旁吆五喝六,赶牲口一样的小子,“你别得意,等老子出去,弄死你!”
星竹本就怕得不行,又叫人凶神恶煞撂了句狠话,反应过来登时“哇”得一声大哭起来,“你你你……你等着!呜呜呜……我要告诉主子去!”
辛一见主子的贴身小奴哭着跑走,回头看眼落在后头的人,出言警告,“你跟个孩子横什么。”
辛四也没想那小子如此胆怂不经吓,吼他一嗓子还哭起来了,他没理在先,现下挨了训斥也知趣地未再吭声。
辛六长叹一声,“反正脑袋也快搬家了,还不许人出口气么。”
辛七闻说,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回真的死定了……”
“够了!”辛一听身后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恼怒地低声吼了一句,洞中顿时鸦雀无声,“主子命我等保护殿下,办事不周,理应领罚,谁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送他上路。”
一行人渐次步出洞口,却见嘴上说着要去告状的小奴正乖乖偎在管事身后,一副受了委屈的可怜相。
辛一立定,“茂竹管事,还请吩咐。”
辛四拉拉辛六,低声问道,“这是要叫咱们自行了断?”
辛七摸着饿瘪的肚子,咕哝抱怨,“死囚还有最后一餐呢,自我了断也不能饿着上路啊……”
辛九心中亦有不甘,生死虽是寻常事,可护主而死,死得其所,护主不力,负罪领死,实在心有不甘。
茂竹见他等神色怏怏,以为这几日洞中禁闭吃了苦头,闲话也不再多说,“殿下负伤归来,主子心情欠佳,小惩大诫,你们不要放在心上,快些回去疗伤修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