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得主子这回是动了真火,他抬手擦擦额上的冷汗,“是茂竹……说错了。”
主人郁郁不快,一言不发,小奴战战兢兢伏跪在地,屋内重又安静下来,茂竹心里七上八下,只怕主子一时冲动,真料理了那些人,辛一他们随侍殿下时日已经不算短,殿下又天生一副护短的脾气,若然知晓,祸事只怕还在后头。
星竹在门前收了伞,傻奴儿没心没肺,半点未察觉房中主仆的异样,刚进门就好奇地嚷嚷道,“咦,茂竹哥,你趴在地上做什么?”
茂竹偷眼看看主子的脸色,忙不迭收拾起地上摔碎的瓷片,“啊,杯子打了,我正在打扫。”
小奴不疑有他,麻利上去帮忙,二人合力将地面收拾干净。
星竹望向自家主子,“主子醒来为何在房中枯坐,不去陪殿下说话?”
裴景熙眉头紧锁,心神不宁,“我累了。”
星竹挠挠头,十分苦恼,在旁小心翼翼悄声问道,“主子……你是不是变心了?”
茂竹瞧着自家主子被这憨奴儿心直口快一句话,问得青一阵,红一阵,想笑又不敢笑,直憋得满脸通红。
“胡言乱语什么。”
星竹好气,“我才没有胡言乱语,分明是主子满脸都写着心虚。”
座中人怒极反笑,“我心虚?我哪里心虚?”
“主子若是不心虚,为何总选在殿下沉睡时去看望,不肯在人醒时碰面?”
裴公子抬起僵硬的嘴角,“那他现在醒着么?”
星竹一听,以为两位主子要和好,顿时欢喜道,“醒着呢,问了主子好几回了!”
“那就去……碰一面吧。”
茂竹听着自家主子叫人毛骨悚然的语气,又看看兴高采烈推着人说走就走的傻小子,心中捏了一把汗,依他主子的定力,都忍了这么久,不会这个时候吵起来吧?
慕容胤一直觉得裴家的暗卫培养得比别家都好,至少活生生,个个都很有人情味,不是旁人眼中那种木讷迟钝,冷冰冰的杀人工具。
自崖底脱困以后,辛一悄悄问过他,“殿下,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姑娘?”
辛三也问过他,“突厥人抓的药奴不止一个,为何旁人不救,非要救那个女孩?”
辛四更直接,“色迷心窍,命都不要了,回去我就告诉主子!”
辛六眼光毒辣,连说话也半分情面不留,“殿下待我家主子有情有义,我等才愿舍命相随,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移心易情,你叫我家公子情何以堪?”
辛七喊冤抱屈,“殿下不按约定行事,贸然动手,到了主子跟前,我等护驾不力,只怕死罪难逃。”
个中因由,他无从解释,哪怕事到如今,他依然分不清,脑海里那些毫无根据的记忆,到底是曾经真正发生过的事情,还是虚幻破碎的梦境。
他以为这只是无关紧要的一件小事,前生他欠那姑娘一份情,今世有机会救她一命,自此两清,再好不过,但辛九的一番话,才真正让他心中生出踌躇不安来。
他说,“殿下连我等都说服不了,只怕公子那里,更无法解释,我等可以众口一词替殿下瞒着主子,可殿下想过没有,你为旁人流血受伤,舍生忘死,却要我家公子来受这份恩,承这份情,就算有一天,他当真好起来了,往后每走一步,也必定如同踩在刀尖上一样心惊胆战,备受煎熬。”
他理应坦白,却无法坦白,因为坦白之后,无法解释,这是一个死结,除了隐瞒,别无他法。就像他隐瞒自己的死而复生,抑或是前世那场写满遗憾的旧梦。
他透过窗外漆黑的雨夜,仿佛又看到广袤无垠的戈壁上遮天蔽日的黄沙,看到黄沙漫卷中,那座孤零零的城池被斜阳拉出的长长的影子。
“裴景熙,你再不让人给我开门,我就撞了!到了老子的地盘,你还耍什么少爷脾气!”
那扇简陋的旧木门其实早已被他拍开了,院子里的人背对着他坐在院中的树荫下,他在外头又急又气喊了半天,对方却连头也没肯回一下。
他耐心耗尽,忍无可忍踹开大门闯进去,却瞧见茂竹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他顿时脸色大变,抢上前去一把夺下小奴手里的包袱,“这是干什么?”
“回家。”座椅中的人如是答他。
那是他将人从京中掳来的第五个月,他寄予厚望,对方亦不负所托,领着他手下一群半瓢水的幕僚,不眠不休总算将城中乱成一团的事务定出章程,理出头绪,眼见得一切才刚刚步入正轨,这人居然撂挑子,要收拾东西回家去。
“怎么了啊?我又哪里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你说出来,我改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