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人既没挣扎,也不气恼,只半是无奈半是纵容地笑骂了一句,“属狗的啊?”
涂山鹰被人半是强迫半是诱哄地喂饱了肚子,慕容胤虽被人下狠劲儿咬了一口,却并未感到如何疼痛,只是觉得难受,这是上辈子做皇帝时留下的旧病。
见不得世间疾苦,见不得路叟之忧,见不得悲声载道,所以哀凉会化作满腔怒火中烧。
但这怒火不是对旁人的,对的是他优柔寡断的父皇,朝中尸位素餐的百官,统国二百年依旧固步自封,骄矜堕落的慕容氏。
恐怕单就处置流民这一件事,朝堂之上便不知要议论到何时。
议政殿内,座上君王听着文武官员你一言,我一语,只觉烦不胜烦。
“陛下,城中流民日渐增多,再不定计处置,年关将近,只恐酿出祸端。”
“月来城中抢夺,偷盗案件频发,百姓人心惶惶,还请陛下早做定夺。”
慕容肇当然知晓要早做定夺,蜀地已送来国书,叛将谯史自封为王,言语谦卑,用词恳切,倒是比从前那位故作清高的蜀国旧主讨人喜欢。
谯氏国书中再三陈明,为两国邦交和睦,请大燕国主勿纳叛民,言外之意,若此事不能妥善解决,蜀国恐怕就要倒向他国,共同对付大燕了。
他自诩仁君,对流民坐视不理,虽有伤仁君美名,但收纳赈抚,恐怕又要引起边患。
无论如何,为了那些流落异乡,毫无价值的蜀人,得罪蜀地新君,都绝不是明智的选择。
他心中已有决断,却还是想听听臣子的意见,至少表面上听一听。
“众卿可有良策?”
“陛下,年关将近,以和为贵,蜀人内斗原本就不与我燕国相干,何必要管这等闲事。”
慕容肇瞧了眼申怀德这老小子,心中暗暗点头,有见的,是时候该将他从户部侍郎的位子上提一提了。
“陛下,上天有好生之德,城外流民已近千人,着实不是小数目,任由他等自生自灭,客死他乡,恐惹非议,陛下三思啊!”
御史李秉政瞧见君王皱眉,忍不住在心中暗笑,这王大人当官都当了半辈子了,还不懂得其中的门道,难怪这把年纪依然只是个小小的员外郎。
三日前他已探了陛下的口风,否则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在城中驱赶难民,搜捕躲藏的蜀人。
慕容肇不想与这骨鲠的老臣多费口舌,信口将锅扔给了丞相,“裴卿有何高见?”
裴正寰应声上前,为官不易,为相更不必说,既要猜合君王心意,又须政令恰如其分,药到病除,好在一生宦海,到而今也算是游刃有余。
他不紧不慢抛出两全之策,“回禀陛下,依微臣之见,不若开广济仓,将那些陈粮施予城中流民,愿意出城者,发放口粮,凡领得口粮者,一律不得滞留都城,若仍有乱民私藏,再着京兆尹搜拿驱赶。”
慕容肇盛赞爱卿思虑周全,若是满朝文武都似这般可心,他这皇帝才真正做着舒坦,“就按裴卿说的做,无事退朝吧。”
大理寺赵唐收到长官的暗示,不甚情愿地上前一步,“启奏陛下……七皇子猎场遇刺一案,未知何时结案。”
慕容肇想起寒露宫里那个胆大妄为的不孝子,当即沉下脸来,“宗室可有说法了?”
赵唐硬着头皮摇摇头,“尚未。”
君王冷笑,他自己的儿子,想怎么收拾,便怎么收拾,何时轮到外人操这份闲心,“宗室都尚无说法,你大理寺急甚么?莫不是闲得发慌,也想将朕的皇子拖下去严刑逼供?”
赵唐额上的冷汗登时便淌了下来,急忙战兢兢伏地叩首,“微臣有罪。”
“退朝!”
慕容肇甩下众臣拂袖而去时,忽然想起来,话说,那个兔崽子怎么还不来请罪?
裴景灏做事雷厉风行,为阿弟寻医之事,昨夜方拿定主意,今早便拟好榜文,朝罢上书表奏君王,下朝回府之际,布告已送达官书局刻版翻印,一并下发各州府,宣示张贴。
为三弟寻医问病,原是裴府家事,但簪缨世族招纳江湖散客,难免惹人非议,谨慎起见,提前叫君王知晓,也免得过后责问,再生事端。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步入中庭。
裴景灏想起今早处置流民一事,朝堂之上争论不休,到了还是老父一语定计,佩服之余压不住满腹好奇,“父亲莫不是早想好了应对之策?”
裴正寰不无得意地捋捋颌下髭须,“你还年轻,往后便会明白,真正拿到朝堂上论说之事,往往最是无须论说,这天下是帝王的天下,许多时候根本用不着臣子来拿主意,陛下心中已有决断,你若知他心中所想,便是爱臣贤士,若不合人主之意,说了也是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