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间,与三儿的事一同在京中被传扬纷纷的,还有另外一则自北方铺天盖地而来的流言,流言中说,手握二十万龙骧军的定国公封士绩目无人主,飞扬跋扈,交结戎狄,有覆国之心。
“封氏一门欺人太甚,竟如此不将朕放在眼里!”
盛怒中的帝王像一头发狂的雄狮,张出利齿獠牙,露出食人的姿态,顾衍跪在殿中待命,他已许多年未曾见过这样的主子。
“封家那边有什么动静?”
他照实回禀,“暂时还未见得什么动作。”
君王冷笑一声,“风平浪静,好得狠,这是拿准了朕不敢将他怎么样!”他胸中怒涛难平,那是已经压在心底许多年的愤恨不甘,被这突然惊起的浪潮一下子掀了出来,从此再难压抑,再难克制,“非为不取,实为不爱,取则易如反掌,好个取则易如反掌!”
“陛下息怒,此事还当谨慎而为。”
皇帝负手在殿中踱了几个来回,忽而立定脚步,“八百里加急传朕旨意,宣定国公入朝,一道旨意不来就两道,两道不来就三道,朕倒要看看,这江山他要如何来取!”
齐业觉得自己惹了大祸,自从他听了六哥哥的话,将那些流言传回京城,这些日子真到处人心惶惶,走哪儿都能听见封氏造反的言谈,若是惹得陛下震怒,真将人给逼反了,那他不就成了千古罪人了么!
他思来想去,又麻利收拾东西上了北山,只怕自己会错了意,将事情办砸不说,还招来灭顶之灾。
他慌忙急火赶到地方,老远就又听到一老一少在争吵。
“趴好了,动什么动,跟条泥鳅狗子一样!”
“老头儿你轻点不行么?”
“便是一颗石子坠下万丈深渊,落地也能砸出一个坑来,年轻就是好,浑起来不要命。”
“老头儿你话真多。”
齐少当家端着老太医泡的药茶,捏着鼻子灌了一口,苦气入喉,又“哇”得一声全吐了,他讪讪放下茶碗,拉着面前人一股脑说出自己的担忧,六哥哥听了只是笑,笑得高深莫测,叫人后背发凉。
太子之位,老二这些年一直坐得很稳当,他行事谨慎是其一,最重要的是父皇对他还算满意,想要东宫易主并非难事,只叫君王对他不再满意便是了。
慕容詹在储君的位子上已坐了不少年,料理政事驾轻就熟,参议军事却多纸上谈兵,母族俱是文官,军中无人一直是他心中隐患,为此没少在暗中拉拢封氏,如今机会送上门去,想来这位善于布划的皇兄,应当不会错过。
储君之位,并不好坐,因为坐久了,常常会忘记,他享有的一切,都来自帝王的恩予。
“陛下,国公一门世代镇守边疆,流言不足信哪!”
“龙骧军戍卫朔方,五原,云中,把守我大燕北方门户,此事定是蛮夷狼子野心,挑拨离间。”
“陛下,流言所传,仍需查证,不可轻信谣言,寒了老臣之心哪!”
议政殿内许久没有这样热闹,御座上的君王不动声色审视着殿中朝臣,御史中丞,谏议大夫,太史令,鸿胪少卿……今日出来的,好似又都是东宫的人。
他将慈爱的目光转向下手的孩儿,“太子,你来说一说。”
慕容詹依言上前,“启奏父皇,儿臣以为,此事当谨慎查处,谨慎定夺。”
“如何查处,如何定夺?”
“老将军既已启程上路,不日进京,来日君臣相见,父皇心中定然有数,只是流言纷纷,于国无益,君臣失和,则社稷危矣,儿臣以为一来应当想方设法禁绝流言,二来即刻派人前往云中,查明此事。”
依旧是太子一贯的中肯言辞,妥协谦逊,谨慎周详,从前最是叫他满意,但今日听来却并不令人舒心,他忽然发现这个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儿子,不知从何时开始,也学会了玩弄心术这一套,学会了装模作样,逢迎君王,心中所想,反叫臣子代言。
身为一国储君,这些的确需要学,他也不吝亲自教导,但他教导孩儿的目的,是要孩儿坚定不移按照他的意志继续践行国君的使命,而不是为了一己私心,交结党羽,与父君唱对台戏,若是没有此事,他还真不知晓,原来东宫已不知不觉笼去了大半个朝堂。
他似乎并没说过要惩治封氏,也未说过要问罪老臣,不过是在寝宫发了几顿脾气……是了,想必是那些气急之时骂出的浑话给二儿听去了,看来他这个皇帝果真是越坐越无能,连拔几根闲刺也拔不干净。
慕容詹并不待见封氏,因为封家爷孙十分的不识抬举,可他跟父皇一样,都对那二十万龙骧军垂涎三尺,偏偏那支强军又只听命于封氏,原本父皇风中之烛,日渐老迈,只要他谨慎而为,当离帝位不远,可如今老父受仙药庇护,尚不知寿数长至几何,且不说他是否等得起,即便等得起,这中间的变数,想来谁也说不准,为今之计,只有想方设法,巩固手中的权力,他相信,在眼前这样的时刻,两代君王一个疑之,恨之,一个信之,爱之,对封家来说,应当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