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楼里锣鼓喧天,人声如潮,王爷暗嗤满城外行人,尽听几下热闹,这般缠绵的曲韵,便该安安静静听来才有味道,这帮看戏的可好,不谈节律,不说唱腔,尽对那戏台上的花旦品头论足,没少讲些龌龊下流的露骨言语,实在惹人鄙夷。
王爷想起千金楼里那些豪放的女子,又觉讪讪没脸,罢,到底是他不习惯北国的人情风物,还是少来评议为上。
趁喝彩声低下去一些时,王爷急忙问向身旁一左一右两个门神般的卫士,“礼程已毕,明日便启程回国吧。”
两卫士对视一眼,景风率先说道,“王爷,明日有雨,不便上路。”
陈准从善如流,“那便后日吧。”
景云面无表情,“后日忌出行。”
王爷皱起眉头,“你二人究竟怎么回事,本王想四处游历,你们个个怪我贪玩,如今想回家去,你们又推三阻四,不叫我成行,你等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本王?”
景风神色如常,开口劝慰,“王爷多虑了,燕陈分立南北,自古守望相助,共御外侮,陛下命王爷出使,就是想叫王爷与燕国皇帝培养培养感情,来日对两国邦交也有益处。”
陈准尴尬地摸摸鼻子,不以为然嗤了一声,“我跟个老儿有什么感情好培养,皇兄可真是的。”
景云知晓方才言辞不够委婉,惹得主子生疑,忙放缓了语气从旁附和,“陛下良苦用心,王爷照做便是,无论如何,总归是为王爷好。”
陈准悄悄盯着自己这侍卫好瞧了一阵,方才他虽嘴上责怪,却并未多想,可听了对方这话,心中倒真是犯起了嘀咕,这不像景云会说的话,太过委婉,委婉得好似话里有话。
“金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台上捻曲唱戏之人身段窈窕,婀娜多姿,举手投足,无不赏心悦目,分明男儿郎,扮作女娇娥,竟比货真价实的女子还多三分妩媚。
齐少东家坐在台下看得如痴如醉,满脑子“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满脑子水袖翻扬,谪仙落地,满脑子六哥哥言而无信,说好请他看戏,却又多日不见人影。
眼见得台上的人蓦然回首,媚眼生波,仿佛正看着他这一处,喜得齐公子霍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禁不住连声喝彩,冲台上人不停摇臂招手。
只可惜台上的人看的并不是他,锦莲公子不着痕迹将视线从戏厅东南角那扇屏风隔出的雅间拉了回来,淮安王书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杀他不难,可他身边寸步不离的两个护卫武功高强,着实不好对付,并且二人行动默契,一时之间很难将两人一并支开。
他知晓,无论成败,他今日都是死路一条,但受人恩惠,无可回报,理当以命相偿,既然要偿,那便要偿得有价值,主子虽未直说,但他听得明白,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太精彩了!”
“莲儿唱得太好了!太美了!”
“莲儿再唱一折!再唱一折!”
他轻轻瞥了眼戏台下聒噪的众人,与众人中最聒噪的那位齐少当家,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齐老板大方是大方,可惜没有智慧,想到这里,他忽然灵机一动,这个没有智慧的齐公子倒是提醒了他,或许再唱一出机会便来了。
齐少东家这辈子只有过两次受宠若惊的时候,一次是儿时六哥哥当街抢了他的小红马,骑罢拐回来把缰绳往他怀里一撂,颐指气使说“以后你跟我混”。
第二次,就是现在,也许是今日来得早,挑见了好席位,台上的人总算听见了他的喝彩,并且头一次回眸正眼瞧他,不单正眼瞧了他,还笑吟吟答应今日再唱一出。
他欢天喜地想点那出《双团圆》,可不待他开口,那人已走到戏台边上,朝他拱手一揖,情礼兼到,“锦莲登台至今,蒙少东家厚爱,常来为我捧场,锦莲心中不胜感激,我唱的那些戏,少东家想必也都听腻了,今日我便在此为少东家唱一曲家乡的小调,图个新鲜,少东家以为如何?”
齐业想说不腻,不腻,一点也不腻,你唱哪一出都好听,哪一出我都喜爱,可张开嘴却只呆呆说了一串“好”字。
台上的人笑着点点头,不知是在笑他痴愣呆傻,还是在笑今日这烟和露润的明媚春光。
在座不知谁人喊了一声,“未知莲哥儿家乡何处哩?”
台上的人应声说道,“不过丹阳郡外的一个小渔村,叫公子见笑了。”
齐业坐在座位上耸眉暗嗤,这人一听就不是真正的戏迷,他若当真喜欢一位角儿,莫说他家乡祖籍,连他几时歇息,几时练功,喝茶喜浓喜淡,吃桃要脆要软,穿哪家铺子的衣裳,好哪家铺子的鞋帽,甚至整个戏班子的家底儿,也要了解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