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看这位殿下也不怎么顺眼,但谁叫他家老祖宗瞧他顺眼呢。
王爷好不容易稍稍适应了那股气味儿,回过头来瞧见那个他在燕王面前强行索要的鬼族,连惊带吓险些背过气去,不知染了甚么疾病,疮伤累累,简直就是一堆烂肉,他见此直觉自己胃里刚刚平复,又开始翻江倒海。
“六殿下……这这这就是另外一个鬼族吗?”
慕容胤点头,“还请王爷将人送回行宫,宣医救治。”
陈准嘴角一抽,这个样子还让他带回行宫?
随侍闻言,急忙上前低声规劝道,“王爷,你真要将这东西带回去吗?鬼族本就是不祥之物,莫说他这幅样子,就算不是也当避而远之,以免秽物上身哪!”
陈准深以为然,“六殿下,既是你买下的奴仆。”他说着又看看抱头痛哭的两兄弟,“我便做主,将他两个送给你了,燕都繁华,想来他二人也不愿随我长途跋涉回到南方。”
景云怀抱佩刀,落在后头,眼见得自家主子领着奴仆落荒而逃,不觉暗暗松了一口气,此事既涉朝堂,又关宫闱,明眼人一瞧便知,绝不仅仅是霸占奴仆那般简单,王上的病情越发令人担忧,只求主子真能如来时所说,早去早回,莫再沾惹是非。
对慕容胤来说,兄弟二人回归故乡,当然再好不过,他等被囚禁在王府十数年,但凡还有丁点记忆,也该怀念父母亲人,若是留下,倒也无妨,只是康王府揣着血海深仇,纵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还有顾家,他们应当比任何人都更想将这仅存的鬼灵卫捉回去,把当年的秘密一探究竟。
慕容胤离开府衙时,书吏赵唐朝他挥挥两袖清风,露出一脸苦色,他心中不忍,从腰间摸出一块碎银,扬手投进对方面前的笔洗,白银入水,发出咚得一声响,甚是好听。
赵大人愣了一愣,挽起袖子,捡出碎银,不觉气得大骂,骂完又笑,笑说正好下了差,打上二两酒,醉后蒙头一觉到天明。
他问对方,借酒浇愁,所为何来?
那人将手一摆,只说无愁唯见忧,先天下之忧而忧。
他大笑而去,撂下一句恭维话,道此人平步青云不远矣。
二花认得路,也晓得寒露宫里有灵药能止痛医疮,出了府衙便扛着兄长一路往宫中跑,慕容胤跟在后头撵丟了,索性也不撵了,亏他方才还夸这小子乖巧听话,算他没说。
“殿下,稍待,稍待!”
他立在周遭往来的人群中,忽听背后有人呼唤,转身望去,正见方才匆匆离去的人,风风火火领着奴仆去而复返,到得跟前,大大方方长揖一礼,兴高采烈说道,“方才本王走得匆忙,尚有一事未说,殿下今晚可有闲暇,同本王秉烛夜游,举杯对饮?”
他面露诧异,“你要同我秉烛夜游,举杯对饮?”
男人一脸诚挚,满眼欢喜,连连点头,“殿下可有闲暇吗?”
他瞧着对方年轻气盛,无忧无虑的英俊脸庞,这张脸与记忆中唯唯诺诺,恍恍惚惚,颓在醉生梦死之中强颜欢笑的献国之君有几分相似,却又截然不同,他本该婉言谢绝,开口却欣然答允。
无他,今生我不要你的江山社稷了,但能赔你三杯酒,一杯洗前世恩仇,一杯敬山河旧景,第三杯,余生为友不为敌。
不识人间行路难,才有四海为家意,王爷的烟火凡尘隔着一层帘幕,都藏在南国缠绵悱恻的话本戏文里,他是担风袖月的倜傥少年,尚未尝过世情之苦,却已自诩世外闲客,故而客坐异乡,全无做客之意,偏要喧宾夺主,尽这地主之谊。
慕容胤心道正好,方才二两酒钱已打发了两袖清风的赵书吏,若真叫他来做东,怕只能掬得惠风一捧,就半簇海棠,空饮月光。
“既说定了,殿下可要依约前来,本王虽孝不及曾参,廉不比伯夷,但自来信如尾生,说到做到,定当等你!”
“王爷放心,你帮我大忙,旁的无以为报,敬你一杯水酒,原是应当。”
陈准实在惊讶,就算身旁那群奴才未曾一天到晚在耳旁唠叨,他也知晓对方是在借他的手,做自己要做的事,他当然不介意出手相助,可不想这人竟肯大方承认,果真磊落君子,胸无宿物。
他心中激赏,抚掌大笑,“你既如此说,一杯水酒可不够!”
慕容胤慷慨应承,“千杯万盏,但凭王爷所愿。”
“好!”
一约既成,相揖拜别,王爷心满意足,兴致高昂领着奴仆们,重又走进燕京喧闹的市坊。
通利酒家大堂一角,靠窗的方桌上,八个雄壮的域外男子,尽作行商打扮,领头的方脸高额,一头蓬松乱发结一条粗黑长辫,拖在背上,他看向对坐的瘦长脸,“浑,汗王为何突然改变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