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被她忽略的叛军攻城细节尽数涌入脑中,那些理不清的疑问在这一刹那都有了突破口。
谢书台目眦欲裂,她死死盯着那抹甲衣,对方若有所察看了过来,发现是她,回以一笑。
——不像对垒两军中互为敌峙的将领,而像是对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谢书台双拳攥紧,脑中名为理智的线几欲断裂。
她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全力守住清醒,对阿宁说:“计划有变,先不忙集结城卫,你去查查往下城撤退的路线有没有埋伏。”
阿宁不解其意,却并未多问,只是执行。
谢书台却心知阿宁这一去恐怕很难回来了,但他若真的全身而退,便也说明岸止城还有一线生机。
但那怎么可能呢?想到那人的聪慧,谢书台心中悔恨无比。
不该的……当初她不该一意孤行救下顾如期,还视其如亲弟,甚至从不避讳当着他的面处理城中事宜。
回忆翻涌中,顾如期站上了高台,高声含笑道:“阿姐,还不降吗?”
这句话刺进谢书台心脏,钝痛渐生,她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她只是将那跟血色无异的披风裹紧了些,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顾如期不紧不慢,语调含笑:“也是,要等撤往下城的路布满百姓尸骸,阿姐才能知道不该忤逆我。”
谢书台心神一震。
她一错不错地盯着城下之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顾如期眸光锐利,原本眼中盈满的笑意被占有欲席卷,“阿姐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谢书台闭上眼睛,汹涌的情绪瞬间被掩埋。
他想要的……
三年前少年向自己表白的情形历历在目,只是她不敢想,三个春秋过后,顾如期竟然执念依旧吗?
她说:“这三年我一直都在找你。”
顾如期轻嗤,笑意渐淡:“找我?于情还是于爱?谢书台,这三年你当真毫无长进。”
谢书台心中一痛。
这么多年来她对顾如期照顾有加,甚至对他比对胞弟更好,方方面面未曾亏待,她以为他们是互有牵绊的家人,可原来到头,不过是她一厢情愿。
可到头来,要让顾如期背叛岸止城易如反掌。
谢书台目无生机,她扫了顾如期一眼,心中仍有一丝让顾如期迷途知返的妄念:“所以你就因为一个无聊的理由,要反攻养你护你的岸止城?”
“无聊的理由?”顾如期似觉好笑,“阿姐,端就是端,不管你觉得这起端有多可笑,人们只在乎结果,这一场若是我胜,世人只会笑岸止城可怜,而不是笑我起事之端可笑。”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莫过如此。
顾如期似没了耐心,他手一抬,一凄惨少年立刻被五花大绑地押了上来。
那少年身量七尺,模样狼狈,脏污的发丝带着血迹贴在颊边,唯有一双眼睛清澈坚定,看上去半点不像是身在战场的人质。
发觉谢书台的眼神随这少年的出场变得呆滞,顾如期心内莫名烦躁,他指着谢若和,话音犹然带笑:“阿姐,小弟快受不住了,你别让他等太久啊。”
狂风呼止,残叶飞卷又散落,空余一地狼藉。
谢书台原本动荡不止的心意在这一瞬间全数破裂,刚因顾如期出现而扰乱的心神重新归于平静——
是啊,她怎就忘了,顾如期若是叛军首领,那他必也是强掠若和、逼她到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
这样的人,本不值得人交付心意。
她心头悔意更甚,如今不是后悔当初没能及时拉住顾如期误入深渊,而是……当年初见此人,她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谢书台神情麻木,大风卷起她的衣裙,吹扬她空荡的袖管,让她在偌大的城墙前显得摇摇欲坠。
顾如期甚至有一种她下一刻就要掉下来的错觉,他强压下心底的不安,将谢若和嘴里的布条扯出:“若阿姐狠不下心,不如听听小弟的声音,说不定听了之后就能决断了。”
口腔内挤压感瞬间被撤去,谢若和只觉干燥,他被喉咙里铁锈味的干意呛得咳了几声,伸长脖子就要去咬顾如期:
“混蛋……我杀了你!”
顾如期沉着脸钳制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直视城墙上的谢书台:“你不是一直想见阿姐吗?如今我偿你所愿,怎么,不想好好跟她多说几句了?”
姐弟目光交错的瞬间,顾如期感到手底下的人身体一僵。他心中燥意更甚,恶狠狠道:“说啊,你不是一直想跟她说话吗?”
“阿姐!”谢若和跪在地上,他浑身是血,躯残身破,脊背却挺得笔直,“我拖累你了。”
谢书台鼻头一酸,眼眶盈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