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光明为人类送别了饮血吃肉的危险,送来了载情载理的文字。
蚂蚁般的墨痕在火焰里跳动,多重字体如人从猿演化,披着长袍,万千鬼魂纠缠,浑身覆字的神灵垂下眼睫,在泥沙上以指作出世界上的第一个字——
念。
怨魂尖叫催逝,仓颉身化四万八千字,散入大地。
一条覆满红鳞的火龙于火海啸出,那是火德神君的神相——消灾辟厄百恶莫侵!火与字的双桨将众生渡出蒙昧的时代,过往的毒素烧为一净,从前的蒙昧写为长诫;就在这余温不息的时刻,虚空中铮然一声!
那一声拨弦,简直柔肠百转愁意深深,闻者落泪听者伤心,由不得人不动容!洒泪时只见旷天高地中,紫袍白发的望舒古神抱琴而悲。
“楼上眺远洲,
楼下弱水流。
海水梦悠悠,
君愁我亦愁。”
他摇了摇头,随后整个人就散为一大片大片的紫香播撒而下!愁绪难遣何以解忧!战鼓骤擂,战神举剑而斩,破山开河,气势纵横不可求败!刀剑残影未灭,芳菲的粉色丝线就层层叠叠地覆盖而下,重山叠峦群峰万壑,掌情的大神飞絮落花缤纷,将天地冲的一片暧昧——柔软的女声唱起了一首轻之又轻的雅歌,那是飞雪迎春曲——
“冬日可爱,冰雪满怀——
花草云川,徐徐待待;
人间远远,迟来莫怪;
今日可爱,放歌开怀——”
这声音宛若从每个人心底的最柔软之处发出,又分明是天地自然的欣悦之唱,一内一外互相共鸣,听来几乎令人颅内发颤,浑生超然!
温柔的唱和引来多重微光,毫不吝惜地洒落骄阳。
荒芜大地焕发生机,万千种子破土而出,贫瘠的地脉凭空倒上了春水,数不清的新芽在枝头初开,司春之神的歌声便越来越喜,最后一遍唱完,九州大地几乎已经万物复苏!
人类在春神的惠泽下流下热泪,凤凰幽幽地停在阴阳树上,在这复苏的生机里哀歌应和。
大雪蜷缩在冰面上,盯着那远不可及的黑树。
水面上有什么东西融化,散开一圈涟漪,然后是第二点第三点,真珠落盘?
有人打了个抖,生涩地抖动声带:“哈……哈湿以……”
不,不是雨。
是雪。
九天之上清云三阶,道德天尊高立第一阶。
对此刻微妙的局势,道衡似乎并不意外。她手里还是那柄拂尘,没有低头,甚至没有动眼,非常淡然地望着无边无际的浩渺苍天,只是以这一视野的边际将人间看了一眼。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她非常细微地勾了勾唇角,淡声问:“——那道风呢?”
说罢,那道如梦似幻的身形就纵身跳下,清云多飘。随着一声饮江吞海的鲲鹏长吟,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暴雪降临了九州。
才长成的青山转眼白头三尺,草创的茅檐中瑟瑟发抖的人们互相依偎着,祈祷这寒冬的结束。
棉絮般的大雪把雪豹淹成了一座雪山,它有些凄凉地叫着,凤凰终于从梢头下来,飞到它头顶,啼鸣几声。
大雪呜咽着刨冰,凤凰无可奈何地下落,翅膀上的烈火却将冰点化,雪豹猛然一跃,才没有坠死冰海永世孤寂。
凤凰停在它头顶三丈,或高或低的飞翔让冰面忽明忽暗地温暖着。
大雪悲吼数声,而后,闭上了眼睛。
隐隐约约的安抚的光飘下来,在世人的眉心落下一个安逸的咒语。
十日安静。
但有人等不了这么久。
地脉开始结冰,一层一层往上,冻住山峦冻住逝水,冻住悲喜哀怒,华丽的衣袂出现在冰阶上,那是神帝。这天地之主往上走的同时,那座堪称旷古绝今的冰塔也开始往上递升,第一步踏上时,九州边际的那道山海之环“咔嚓——!”一声,成了巍峨冰阶中的一个渺影。
帝王默念着那安抚人心的颂语,一步一步,一步封雷一步封树,步步向上,不疾不徐。
直走到这凝结时序的塔端,不出意外地看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最初出现在他的印象里,只是土地上报文书里的一个“小祟”。
现在这个微末之微的小祟,破开了所有的秩序与法规,站在了他本该陨灭的地方,那是他从创世之初就开始修行,才得以掌握的权威之顶。
“此等谋算,”神帝微微攒眉,“朕实在钦佩。”
那人一身雪衣,转过身来,极素的衣着与极噬人的容貌形成一种惊心的反差。
明韫冰修长的眼尾微扬:“久违了。”
两个人都气息干净,白衣若雪,倒有些分不清谁不是神明了。
除了筹谋者,任谁也想不到,神帝与鬼帝的第一次会晤,会是在这种时候。